几年不见,狐妖未有半分改变——这是自然的,大概这人形只是他的一层皮,人皮怎么会变呢——还是那风神俊逸神清骨秀的样子,傍晚忽然出现在这里,周身却像是萦了一圈朦胧的月光,将这昏暗破败的大堂都显得肃穆明亮起来。

    武松其实还是怕的,在看到狐妖的第一眼。但心脏跳动得厉害,里头凌凌刮着风的空洞激得他莫名鼻头一酸。

    然而很快,现实就将他从幻梦成真的迷茫欣喜中拽出,他猛然意识到:眼前的狐妖未变,而自己已过三十,不再年轻,颓废残疾,孑然一身而失了自尊傲骨。这样的他狐妖怎还愿意多看?

    武松甚至没意识到,自己下意识想到的竟然是以色侍人。

    狐妖走近了,他没躲。那只漂亮莹白的手伸过来,他退了小半步。

    断臂的伤口这会儿刺痛起来,叫嚣着它的存在感,武松无法忽视,也藏不了。他侧过自己缺失了左臂的半边身子,向他展示自己空荡荡的袖子,露出嘲弄的笑,“看,已经成废人了。”

    “这样的,你还想要吗?”

    泠夙不知说什么好。

    他在找过来之前便知道武松已断臂,可那时心里想的是,虽然当初武松拒绝了跟他走的邀请,但反正自己有问过,也提醒了他,变成这副样子是武松自己选择的。

    然而如今真切地看到了他变得落魄颓废至斯,心里被懊悔填满。

    武松很少对他笑,只有分别前那段日子里稍稍和颜悦色一点儿。这会儿朝他露出了笑颜,反倒让泠夙觉得不太舒服。

    武松见他不说话,又笑了笑,偏过头道,“……那别再来了。”

    狐妖没有听出武松声音里的轻颤,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甚至不晓得该老老实实先远离让他静静,还是待在他身边安慰几句。

    人类不会去在意蚂蚁的思想,高等妖族也从不会将人类放在需要它去在意的位置。而今这只狐妖破天荒地试图理解人类的内心世界,面对的却是人类难解的思绪与外露的痛苦。他束手无措起来。

    他瞧着武松只留给他那个仍锋利冷俊的侧脸,不知道怎么办,便敛了气息隐了身形,想着退到黑暗里静静候着他。

    武松转回脸来,看到已空无一人的大堂,站在那里怔愣良久,方状似平静地低下头,转身离开。

    狐妖跟着过去,武松回到禅房,路上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只余几声微弱的虫鸣在草间起伏。

    武松回屋后连门都没关,坐到床前愣愣地看着虚空的一处发呆,许久才动了动眼珠,瞥向完好的右手,脸上露出一个僵硬的苦笑,忽然低声唤道:“泠夙……”

    泠夙听对方叫自己,忘了自己还在偷窥,下意识显了身形。武松似被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身,见是他,又转过脸去,说:“不是走了么?刚刚一直在外面看我笑话?”

    泠夙干巴巴地吐出个“没”字,却看到武松通红而氤氲着水雾的眼睛,呆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