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坐下。

    众人便一齐起身,再拜倒,起身,复又拜倒,三叩九拜,三呼万岁。殿内殿外,百官众臣如浪般起身拜下,声如海啸。礼官虽教导排演过几回,亲临此境,小皇帝仍是唬得一跳,呆愣愣坐住,不记得接下来怎样。

    百官礼毕跪下,一时四下安静,等小皇帝叫起。

    一阵静默,众人苦苦等待。寂静中,秦太监默默抬头,见小孩儿仍不动,便行至龙座之后,托起小皇帝右臂,上下轻轻摆动。旁边内侍急忙喊道:“礼毕——”跟着,门侧、前殿、宫外,众太监拖长音调,传话下去:“礼毕——”

    说来也巧,礼才行完,灰了几日的天空便也释放开来,飘下点点晶莹雪花。

    好一个冬日来到。

    至此,乌骓第二位皇帝登基,后人称作文帝,年号永齐。

    幼帝六岁登基,懵懵懂懂,朝中有皇叔扶持,内院则全然依赖秦太监照拂。秦公是他母亲留下心腹太监,对小皇帝无微不至。同时,自皇后母家抄没之后,秦公与宫外各门阀世家亦同仇敌忾,十分亲近。

    因两位摄政王爷励精图治,幼帝又不谙朝政,秦公于幼帝虽举足轻重,却难过多插手外朝之事。永齐八年,二位摄政王病体难治,接连病故,朝中又是一番动荡不提。

    秦公虽有联络外朝之心,怎奈他也老迈,已不能支撑。果然次年,亦垂危。

    临终前,秦公将干儿图克珍叫到床前。

    “干爹——干爹——”小太监跪地砰砰磕头,面上涕泪纵横。

    “我的儿,”秦太监喘气如牛,一字一句带着痰,合着血,轰隆隆做声,“今后你……你在皇帝身边……”

    图克珍紧紧握住老太监苍老双掌,含泪道:“爹爹,我晓得,咱们的前程不在宫里,在外头呢。”

    老人嗬嗬粗喘:“儿……你自小聪慧……只是——呼——呼——只是行事需得谨慎,切不可——切不可……小瞧了皇帝……”他口齿几度张合,喉间隆隆作响,似有未尽之言。便见老太监胸脯接连起伏,好一阵儿,直至某刻,那躯体四肢俱是一滞,什么粗喘、叹息俱停住了。

    克珍坐在床边,在热水中绞干帕子,默默将脸上泪痕拭净。他坐于义父病躯旁,神色沉肃,不知想什么。

    他年幼时净身入宫,拜了秦老为父,在小皇帝左右服侍,与他很有情分,亦看得出皇帝年纪虽小,天资却不弱。小皇帝于政事上有两位皇叔教导,进益很快,克珍陪同在旁,深觉自己之心智不能匹敌。

    若要参与外朝之事,只一些言语劝说,恐怕空耗两人之间情谊,并不能成事。他心中已有另一幅盘算,此为宫外某大人门客之计,图克珍得了此计,却不知能否用得。

    小太监正思索,忽觉胸中翻涌。他急忙捂住口唇,趔趄站起,将头埋于盆中:“呃——呕——呕——”克珍呕出许多酸水,腹中愈发翻涌起伏。

    “嗯……嗯……”他扶住面盆,一手轻轻抚摸腹部。这样……应是怀上了吧。少年咬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