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女去后不久即归,只是身后却不见妙音娘子跟随,只低头小声说道:“娘子刚刚引了十几庄奴出了门,交代不必寻她,傍晚就会自回。”

      听到这话,在席便有一妇人叹息说道:“妙音她终究将门女郎,不比我家娘子娴静。长娘子你为人继母,独孤开府又不常居家,管教户里这些个不是自己肠里孕产的儿女们,想也很是辛苦罢?”

      崔氏听到这话便有些不悦,在别人面前自是维护户中儿女,只摇头说道:“与人相处、将心比心。户中儿女虽幼,但也深知好歹是非,活泼爱闹,谁家儿女也是难免,但也都能听说听教,常常给人欢喜、不会烦心。

      妙音她居礼端庄,若非今天这一桩家事,日常都是足不出户。我也允她今天可以浅浅的放纵一下情怀,总不能失信于少辈。”

      那妇人闻言后便干笑两声,不敢再多说什么自讨没趣。

      女子在阁自然仰仗父兄,出嫁则就要观夫敬人,或也难免会有对崔氏的喟叹杂想,但她们一家人居此关西也都免不了要受独孤信的权势庇护,自是不敢轻率失礼。

      且不说内楼妇人们的议论杂思,外堂崔家兄弟并诸族人们对李泰也是殷勤有加,落座之后频频进酒,杯箸不闲,全无冷场。

      但这份热情只是让李泰心里更加觉得局促不安、不好意思,他从不畏惧任何人对他的横眉冷眼,可是面对这样一份表错了情、注定不会有结果的热情招待,却是不知该要如何应对,也只能暂且敷衍着,心里则在思忖着讲到正事时该要如何应对。

      崔氏众兄弟中,除了崔彦昇这个都水行署的下属,李泰跟想要做他丈人的崔彦穆倒也比较熟悉,旧在台府中共事几个月。

      虽然他旷工成瘾、一个月也上不了几天班,但架不住能折腾,且担任台府记室时也频参机要,人面倒也挺宽。

      崔彦穆频频讲起之前共事时的接触趣事,讲到台府同僚们对李泰的评价,更是不吝夸奖。旁边崔彦昇也见缝插针的讲一讲如今都水行署与三防城的事业创建,满堂崔氏族人望向李泰的眼神那就更加满意了。

      但这氛围越好,李泰就越觉得不自在。

      虽然很尴尬,但事情总得面对,听着众人对话中都快把自己夸成一朵花了,李泰越发觉得不能再拖下去。对方表意越深,等到事情说开的时候就越尴尬。

      于是他便在席中清了清喉咙,端起酒杯来行至崔氏兄弟席前,两手托着酒杯长施一礼,然后才对崔彦穆说道:“今日行至庄前,参军将此曲隐告我,我才惊知竟得使君如此赏识,诚惶诚恐、倍感荣幸,但也实在是受之有愧!”

      崔氏众人听到李泰主动讲起这个话题,也都放下手中物事,各自抬头望着李泰。崔彦穆更从席中站起身来,身体前倾,两手虚扶李泰臂弯说道:“李郎毋须此言,言事之前,我应先向你道歉一声。冒昧滋扰,让你劳行一程……”

      “长者招,不敢辞。但此情义厚重,唯我憾于恐难冒受。”

      李泰借着酒力,狠狠挤了一下眼睛,待到再睁开眼时,眼眶中已经隐有泪花闪烁:“使君应该浅知伯山身世,旧在虎牢与家君因兵祸失散,仓皇归义、孤弱无依,幸在故贺拔太师垂怜庇护,待我亲厚不异子侄,才让我得所依仰。

      太师在时,曾共戏言约定,老者恩扶幼弱,少壮继承先声。太师固有良嗣,但伯山亦不敢失约,今虽阴阳两隔,情义无所倾诉,只盼能分食户中为祭的胙肉……”

      听到李泰这么说,崔彦穆脸色也是变了一变,笑容隐去,眉头皱起,沉声说道:“伯山你共贺拔太师的确是情义感人,但终究也要服于天命,不可沉湎悲伤。据我所知,贺拔太师似乎并无……”

      他这里话还没有讲完,旁边独孤信丈人崔彦珍已经咳嗽起来,这一咳嗽顿时又给众人以提醒,纷纷想明白了李泰言中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