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心里已经猜到些许,但当真正见到长孙俭作此礼节的时候,李泰还是直从席中站起身来,垂首望着其人有些不悦的说道。

    “卑职旧年亦久事荆州,但却碌碌无功,此事太原公亦知。自太原公出镇以来,卑职每有往返此间,所见人事风物日新月异,让人惊喜,让人舒畅!而卑职也每感丑拙,本以为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但当见到太原公兴治此乡,才痛感往年大误这一方水土!”

    长孙俭讲到这里,脸色已经是一片羞惭,旋即便又沉声说道:“之前羞愧不能疏解,竟还狭计太原公功亦寻常。但事实如此、高下分明,岂一己愚计能够遮掩?唯今只盼太原公能够容此丑物于府,让卑职得覆贤羽之下仰承声令、调治此乡,营张新功、遮我旧丑!”

    眼见长孙俭姿态摆的这么低,宇文护不由得便皱了皱眉头,旋即便也站起身来,向着李泰说道:“伯山你久处外镇,对府内人事多有生疏,或是不知长孙公每与人论时流才能功勋,必推伯山为首。推崇之意无从掩饰,就连我这样久已甘拜下风之人闻此盛赞,也都颇感嫉妒呢!”

    李泰听到这话后,眼皮一翻瞧了宇文护一眼,你这家伙啥度量我又不是不知道,看牛羊吃草吃得欢你都得凑上去啃一口证明自己胃口好,主打就是一个要强,嫉妒我还是多稀奇的事?

    他绕过席案,弯腰去将长孙俭搀扶起来,同时口中说道:“长孙长史作此言论,实在是让我愧不敢当。治事立功,在于千人积累、后人奋发。旧年国力寡弱、边情围困,若无长孙长史镇抚于此,荆镇恐非我有,沔北更无我立足之地。薄古厚今,实在是偏颇之议,长孙长史实在不必以此自惭。君若更有良策妙计施于当下,我推位让贤亦无不可,何须长史自贱来求!”

    “不、不,卑职绝无此意!太原公功勋卓越,众所周知,荆州得于所治,乃州人之幸!当世之人,谁敢自言能更胜太原公于镇,卑职亦绝不屈服!此意至诚,却困于言……”

    长孙俭听到这话后脸色又是一变,忙不迭又作拜于地,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

    旁边宇文护见到这一幕,有些酸溜溜的轻哼一声,接着便望着李泰说道:“年前崔士逊入府禀事,主上感其辅佐伯山、任劳多年,相与论事,越发重其才情,所以邀与同游、巡察河防,并欲以州事相托,加以华州长史。然其仍念伯山有乏能者相佐,故而长孙公自请代之,伯山觉得长孙公是否才堪代之?”

    听到宇文护这么说,李泰心内暗叹一声,事情果然如此。

    崔谦返回关中后便久久没有返回,也没有音讯传回,李泰便意识到了不妥。过去这数年间,崔谦先是担任州府长史,又是总管府长史,对于总管府政务用心用力比李泰还要更多,当然不会就这么一声不响的撂挑子另谋高就。

    现在看来,估计是被宇文泰限制了其与外界的交流,让彼此间交流不通畅,来完成荆州州佐更换的流程。

    听到宇文护这明显有点挑拨意味的话语,李泰当即便笑语道:“若是萨保兄请辟,或许还要付以诸公议论。但若是长孙长史,主上尚且府事尽付、待以上佐,我推位相让都可,更不要说纳作幕僚。

    只是主上既然将长孙长史出荐于我,我若不能更以壮功报之,不只辜负主上这番恩用,更加埋没长孙长史的才器啊!倒想请教萨保兄,依你所见,来年作何预谋才算是可以共此相匹配的大功?”

    宇文护听到这话后,张张嘴干笑了两声,然后才又说道:“伯山你智计雄壮,向来能人所不能,我这俗人浅薄的胸怀,实在不知你的深谋远计啊!”

    他当然清楚这件事会极大的触怒李泰,所以当听到其人那按捺不住情绪的语气后,也没有针锋相对的予以回击,而是稍作低头。

    李泰又看了宇文护一会儿,见其侧过头去不说话,这才有些无趣的收回视线,又弯腰将长孙俭搀扶起来,同时口中说道:“长孙长史能来共事,我扫榻以迎。长史不必复言前事诸类,府中群众志力俱壮,不畏人事艰深,只恐壮志不遂!就连我都要勤奋不懈,才能策驭群雄、并驰于事。长史来此,左右绝无掣肘,功过俱因本心,如若落后于人,宜加自勉!”

    “这正是卑职所贪羡的……一定不负太原公勉励!”

    长孙俭闻言后便又用力的点头说道,他也自知此番任命是违背了李泰的心意,所以态度表现的尤其诚恳,内心是希望自己能够在此任上真的有所建树,而非限于复杂的人事斗争中,成为拖累总管府发展的一个障碍。

    所以当李泰表示不会有什么人事纠纷和掣肘加之的时候,长孙俭心内也是一宽。荆州前后差距明显,已经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尽管心里也已经承认李泰才能远胜于他,但也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稍微拉平一下差距,而不是被人讲起就感叹有着云泥之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