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这一番话说的可谓是非常的不客气,因此齐使众人在听完之后各自也都面露义愤填膺之色,起码在表面上看来都是气愤的不得了。

    一行人被引至城主府一旁的别馆中安顿下来之后,高睿便皱眉沉声说道:“今观李伯山志骄气盛,此番求和怕是难能轻易达成。魏国不知还有什么苛刻条件要作刁难,你等诸位可有什么计策构想?”

    众人听到这话后,又是一阵默然。过了一会儿之后,使团中的阳休之才开口说道:“两国仇隙极深,今来求和,是我势弱于人、有求于人,遭人刁难,亦在情理之内。

    唐王所言愿与构和,似非虚言,今其势强,难免气盛。某等此番来使,但需秉持修好之心、卫国之志,只要不是有辱国格、逼凌底线的要求,可都尽可磋商。”

    众人听到这话后,也都叹息应是。他们在作为使者被派遣出国之前,也都清楚新君对于求和止戈的心情之迫切,他们这些使者注定是要抛开那些意气之争,要拿出唾面自干的涵养,尽力促成和谈。如果因为对方的态度恶劣、要求过分便直接撕破脸不再谈下去,归国后怕也免不了要遭受责罚。

    今天一场会面下来,虽然讲到和谈的问题时,唐王李伯山一副盛气凌人的态度,甚至对于他们的皇帝都不客气的发言讥讽,看起来很是不可一世。

    但是仔细想一想,其实李伯山的态度也并非一直如此。最起码在讲到这个问题之前的时候,其人一直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礼贤下士的模样,对于河北礼义学术也都多有推崇之言,对在场众人更是多有礼遇,须知现在他们各自还接受了对方一份价值非常可观的厚礼呢!

    所以李伯山的恶劣态度并不是针对所有北齐人士,其人只是对于他们的皇帝陛下不够尊重,而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两国本就是敌对关系,他们的皇帝在对方眼中便是贼首,又怎么会加以尊重?

    还有比较明显的一点,那就是李伯山对晋阳勋贵和军队充满了蔑视,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这态度细想之下同样没什么问题,首先李伯山与晋阳兵交战多次,晋阳兵基本上都是屡战屡败,并没有用实际的战绩与实力来赢得对方的尊重。

    其次李伯山所评价的晋阳勋贵们是守槽护食的老畜,雄心渐泯而贼胆渐长,老实说这一番评价的确是非常精准、恰如其分,完美概括了晋阳勋贵的表现与特点,也说到了这些使者们的心里,让他们大生认同之感。

    最后,李伯山对晋阳勋贵们的蔑视,又关他们河北世族什么事?先帝驾崩于辽阳,而后常山王便以监国名义将大行皇帝送回晋阳,并在晋阳公布先帝传位诏书,自己在晋阳宫中继位,一直到他们一行使者离开邺都之前,新君都还没有抵达邺都,仍然滞留于晋阳忙于安抚、封赏一众晋阳勋贵。

    这一次国中变故当中,河北世族并没有完全的置身事外。早在新君谋事之时,便不乏河北世族因受王曦等人的联系笼络而选择支持常山王,后来宰相杨愔被乱兵打死之后,又不乏朝士声援附议其锄奸谏上的主张。之后邺都局面的稳定,亦多仰仗河北世族们维持。

    结果如今这一番势位之争终于尘埃落地,皇帝陛下却选择只是跟一众晋阳勋贵、掌兵大将们抱成一团,对于邺都时流却吝于封赏抚慰。

    甚至就连为其多方奔走谋事的心腹王曦,都没能获得势位上的显着提升,据说新君因恐勋贵不喜其亲昵汉臣,就连召见参谋都要避人耳目,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较之先帝或未更显凉薄,但要更加的软弱。

    之前唐王那一番话讲来固然是盛气凌人,但其实又何尝不是做了一次河北世族们的嘴替?他们脑海中同样翻涌着类似的观点,只是不敢诉诸口舌,如今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心声,那心情也是十分的舒爽。而当听到唐王口中对他们这些河北世族为齐氏社稷所做出的贡献加以评价时,更是心生一种知己之感。

    能够料敌若己、对敌国内部的情势细节了若指掌,怪不得唐王如此威不可当、战无不胜!如若当今皇帝能有唐王这般英明,认识到谁才是能医治社稷顽疾的良药,不要再学前人抱残守缺,也不失为一中兴之主。

    这些人心中各作私计,浑然没有意识到,仅仅只是与唐王见了一面、经过了一番简短的交流,各自内心便已经凭添许多心理活动,行途之中各自所建立的一番心理建设,经此以后已经是瓦解大半,内心中已经不再将唐王乃至于魏国单纯的当作敌人来看待。

    起码一直到目前为止,唐王都没有流露出来对他们的敌意,反而是亲善有加。他们心中或许还没有形成明确的观念,但也已经隐隐有所感悟,在唐王如此的态度之下,齐国国运的兴衰,与他们各自本身的际遇,其实并没有什么密切的关联。

    因为本身出身的缘故,再加上如今的身份不凡,李泰在向这些河北世族施加离间计的时候,能够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他甚至不需要给出多么优厚的收买价码,仅仅只是稍显暧昧的态度流露,便足以让这些河北世族成员们诸多遐想,各种脑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