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次睁眼,感到更加日夜颠倒,你不知身在何处,只有无处不在的雨腥味还提醒着你没有离开这座城市,车厢显得更加摇晃,你在低垂的人影里不断沉思,终于想起一些事,他和你失联了。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你在某一周忽然发现,他已经几周没有寄信,当你意识到的时候几乎悚然一惊,你在麻木却挑着狂热眉毛的面孔中穿过,感到自己仿佛在发热,连最基本的生理活动都已颠三倒四。

    你只记得你不断地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死缠烂打才听到你的辅导员的回答。寄信的渠道被封锁了,他仅仅说了这几个字。

    那,怎么联系……?一个人挑着眉高高在上地怜悯地看着你。可以发电报,他说,攒点值钱的换电报机吧。

    于是你开始在你湿透的鞋垫里存钱,克扣自己的粮食,最终还是换得了一台崭新的电报机……还有什么?还有什么?你直觉你还是忘记了什么,在绵延不绝可以淹没整座城市的大雨,比你记忆里那场雨更为可怖的雨里,芭蕉叶上也满是烤熟的油脂味,角落里堆着猫的尸体,你头顶的吊灯越来越晃几乎要砸下来,还有什么?

    你家里的下人有些已然背叛,趁着乱势逃走,告了密,你家差点被抄家,你父亲被发现之前的埋尸,连夜逃跑,他靠着之前的签约书和你父亲撇清关系,才逃过一劫,在府邸里靠残留的钱财和一些未走的人一起勉强度日。

    当那些离开的下人们掀翻了曾经折磨他们的紫藤花架,顺走了家里所有比较值钱的珠宝,你的乳母在外宣称路辰是一个与自己明面上女儿乱伦的怪物,她趾高气扬地说着——呸!我就说那个怪物是个邪门的,倒了老爷的家,我那时用柚子水给他洗澡都驱不了邪!说完她又下意识有些害怕地看了路辰一眼,又大着胆子往他啐了一口,而他只是看着隔壁灵堂里黑色的神像,神像像一具腐尸镀了一层金,他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你始终觉得出了什么差错,又无法记起,近乎要发疯,你尖叫着拍打自己裹着石膏的腿,终于引来了医务人员的注意。

    来者是个护士,长了个方脸,她问你怎么了,你一边干呕一边说,我的电报机在哪?

    她面色露出一丝说不清的悲伤,点点头,拿来一个老旧得几乎有几个键甚至看不清楚的电报机摆到你腿上,你终于清醒了几分,感激地看向她,然后将手指放在上面,敲下了第一个字。

    街上的人不多,都低着头走路,城市如荒废了一样,大概是因为逃走了太多人,这样的诡异的静默在一个肚子被白刃刮开流着肠子和油脂的人从饭店爬出才打破,他尖叫着,所有人习惯一样对他熟视无睹,只有你家厨师路过当东西看到后,神情惶恐地回到府邸,看见路辰正在修剪花枝,哆嗦着说,夫人,老爷的深交被抓了!

    他这才放下剪刀,简短地问,用什么罪名?厨师蠕动着嘴唇说,就,就看见一个牌匾,上面,上面写着,数罪并罚!他皱起眉头,而外面又传来打骂声,他走到窗前把帘子拉好。有人来就说老爷重病不宜检查,打发点钱财除此之外咬死说不知道。他跟门童嘱咐道。

    他照例跟你父亲烹药,披了一件毯子,没有告诉任何人便提前上楼给你父亲送药。那里的阶梯和之前一样,依旧像一圈一圈树藤盘绕而上,只有那些名画被当掉只剩下一块一块长至地面的污迹,他端碗端得很平稳,走得很快,轻车熟路地在门前敲了三下门,摇响了风铃,过了一会,里面的人才说道,请进。

    他推开门,温和地朝床上的人笑了笑,然后主动解下衣服证明自己什么也没戴,才扶起你父亲坐着,用布垫着将药碗放在桌上,自己半跪下来靠着人的膝盖轻轻说,老爷。

    那腐朽的手像摸宠物一样揉乱他的头发,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厌恶,他今天大概特意打扮了一下,虽然比起以前素净很多,但妆容是几天来最精致的,戴了一对稍微廉价些的耳坠,将浅金色被灯光照得发白的发尾盘起来,他涂了一点棕色的眼影,笑着微抬起头看着人,解开的衣衫露出暧昧泛粉的胸乳,绿色的瞳孔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幽静。

    你父亲示意他起身,他裹好深色的毯子用勺子舀起一勺棕色半透明的药汤,你父亲的嘴碰到勺子边缘,忽然看见平静如镜面的汤汁倒印出他笑意不达眼底的绿眼。

    你父亲的鼻孔和耳朵突然涌进苦涩的水,他剧烈咳嗽而脑后的手却不留情面地继续讲他压在水面下,他的嘴巴咳出黄色的胆汁,四肢狰狞地抓向路辰的腿,他的眼睛布满血丝,身体爆发出一个将近六旬的老人没有的力量,如同鹰爪一样把床单撕碎,将他萎缩的下身暴露出来,碗差点砸到地上惊动下面的人。

    路辰没有表情地用事先准备好的毯子绑住他还能动的手臂,你父亲在挣扎中扯下他的耳坠,让他耳垂像初夜被强行打耳洞时那样鲜血淋漓,他露出轻微厌恶的表情,将你父亲的脖子用力扭断,你父亲,曾经的毒枭,就这样流着鼻涕死在自己情人手上,只用了十五分钟。

    他再次查看屋外没人监听,便将尸体用小刀分成头部,颈部,四肢和腹部,用染血的毯子包裹起来扔进之前你父亲拿来处理尸体的水泥罐里,他料定警卫队由于曾经的人情不会仔细检查这里,只是草草处理了一下并洗去一些身上新鲜的血腥味,将之前所有埋尸的洞口打开,叫在下面等着的下人上来。

    他们一上,就闻见不知过了多少年的尸体腐臭,看见路辰裹着毯子平静地说,老爷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