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第一次见哥哥就欢喜他。哥哥叫周斡。

    他打小就好看,干净极了,让人想起了那边宫里新煨的糖酥酪,未落墨的好纸,偶尔吃饱后无事从四方宫墙里仰头看到的清云,还有梅萼上的雪。后来哥哥是唯一一个陪我趁着雪夜去看梅花的人。

    他说我初见他的那一年应该是七岁。那时我在永巷里。

    他们其实一直把永巷叫冷宫的,可是我怕冷,不喜欢这个名字。永巷好,永永远远。

    永巷有人夜哭,也有人一直在笑,爱哭的娘娘们告诉我说,那些笑着的人都是疯子。说着说着,她们会又哭起来。

    那时我其实不太明白,既然是疯子的话就能一直开心下去,听她们说好像做疯子也不是很难,那为什么我们不能都是疯子呢?

    不是疯子的娘娘们,她们老是哭,老是难过。我也不是一直都开心。

    我也常常难过。衣服被老鼠咬破的话就会钻风、被血黏住后分开会很痛,好不容易才吃到的豆菽饭老是酸的,昨天抓到的蜗牛今天就不见,还有暴雨之后好多能吃的花儿都落了……这些时候我都会难过。

    可那些是“疯子”的娘娘们却一直都在笑。我有点羡慕她们。

    娘娘们总爱说命,听她们说的多了,我大概就知道“命”就是“就是这样”的意思,没法讲清楚的事情就是命啦。

    我想,我不能一直开心,应该是因为我不如那些爱笑的娘娘们命好吧。这么一想,就只有一点点羡慕了。

    一条狭长的永巷,中间弯了一弯,长了一棵不结果子的树。我每天都沿着永巷来回走个七八遍。

    要是没人给我吃的,我就偷偷溜去浣衣房旁边的小花圃,或者听说是靠近太液池的那个小园子。

    春天可以吃桃花和李花,夏天有酸酸的梨和小杏子,这个时候的草茎嚼起来最甜。初秋的时候是一串红,再晚一点的秋天就会有很多果子。桂花不甜,但香香的。冬天只能冒风走好远的路去偷栗子红薯。在火堆里煨软,剥开烂的地方就是了,很好吃的,只是……是偷来的。

    冬天好冷,不过我第一次见到哥哥就是在冬天。刚下了一场小雪,我在哪个园子里的柿子树下刨土来着——是柿子树,因为只有柿子树他们会把果实摘得干干净净。

    那两个不喜欢我喊她们娘娘的姐姐说这是因为柿子烂掉了会很恶心,所以要早一点摘下来丢掉。

    “很……恶心?”

    “对啊,”云姐姐看了看我,“大概比你身上的味道还要臭吧……”

    “好了,随云!”是明姐姐,我听她们说明姐姐不是娘娘,是奴才,奴才是听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