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至宵禁时,街面上不乏行人,灯火阑珊。

    孔循与车厢中人相对而坐,双手拢在袖中,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大人此去安府,不知情况如何?”他面前的人开口相问。

    街面上有灯火映照进来,虽不甚明亮,却也颇能视物。影影绰绰的光线中,可见说话的身短脸长,面相颇为丑陋,不到而立之年的年纪,但身上自有一股勃发英气,显得不同寻常。

    孔循睁开眼,叹了口气,“果如国侨所料,安重诲意欲辅佐赵王。”

    国侨不是名而是字,年青人脸上闪过一抹微笑,顿了顿,说道:“大人虽与安公是亲家,却侍安公如上主,处处周到,让人感佩。”

    这话有些没由头,孔循不以为意,哂笑道:“安公向来自大,如今权势日重,愈发目中无人,容不得别人稍有触怒,我与他虽为亲家,不过是因利所致,并不能改变什么。”

    年青人发出一声刺耳嗤笑,斜眼淡漠道:“故而大人每逢与安公私下相见,必先故意言辞举止有失,让其指责,以显其能,每有明见,故意让安公说出口,以彰其睿智之态,以显大人顺从之心。如此谄媚心思,较之事君更深,如此奉承举动,较之摇尾乞怜更甚,让我辈自叹弗如!”

    “桑维翰!”孔循大怒击节,手指面前的年青人,“休得自恃精明,口无遮拦!”

    桑维翰对近在鼻尖的手指视若不见,依旧自顾自道:“安公不仅目中无人,而且嫉妒贤才,唯恐有人得宠君前,威胁其地位,大人如此作态乃是明智保身之举,何必不敢承认?国侨若是大人,说不得比大人的戏做得更足些,如此安公便会更亲信国侨一些。”

    孔循眼神有些发直,被桑维翰这番言论震得哑口无言,半响放下手臂,唾骂道:“无耻至极!”

    桑维翰脸色平淡,全无半分羞愧,继续道:“树大好乘凉,此理便是孩童也知。怕就怕,有朝一日,人还在树下,树却突然倒了,不知人还能无恙否?而若是这棵树长了一双随时能要人命的手,那树下乘凉的人,恐怕也会时时感觉如噎在喉吧?”

    孔循面色微寒,盯着桑维翰,“你想说什么?”

    桑维翰紧紧注视着孔循道:“国侨想说什么,难道大人不知么?”

    孔循靠上车厢,冷笑一声,“安公这颗大树可粗壮得很,怕是未见得那么容易倒。”

    桑维翰不以为然,“倘若有人以斧砍树呢?再粗壮的树,又能经得起多久刀斧加身?”

    孔循眼神凛冽起来,直视桑维翰,“你是说秦王?”

    桑维翰不置可否,继续道:“树大好乘凉,屋大好安家,但若这些都是别人的,树与屋再大又有何用?”

    孔循怔了怔,陷入沉思。

    他当然知道,倚树乘凉,不如手植树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