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湾里的水域十分宽广。联军大阵的纵深与后方的战船,都已转向西南,向西贡湾的出口方向撤退。

    明军的宝船、艋冲战舰成两列纵队,穿梭在敌军大阵之中;两军保持着同样的航向,速度差距不大。两条长龙般的白烟,将明军的舰队清楚地区别开来。

    水面上的炮声几乎没停过,远近的战船陆续在放炮。晴朗的海天之间,仿佛笼罩在雷声之中。风中夹杂着鼓号声、人声鼎沸的嘈杂。

    联军的大多战船,都在逃避明军的攻击;因此发生炮击的地方,多半是明军主动靠拢。于是明军战舰,多半选择在左舷开炮,这个方向大致处于敌船的上风位置,滚滚硝烟会吹响敌船、影响对方的视线。

    主帅陈瑄的座舰下面,船舱里的人声喧闹骤然降低了。军士们检查着手里的火种,都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等待着。

    一员武将用手在船壁上扶住,弯腰将脸凑在木孔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缓缓出现的敌船。他头也不回地抬起手臂道:“稳住……准备,点!”

    船舱里的硝烟味骤然刺|鼻,引药线发出“吱吱吱”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震耳欲聋的炮响轰鸣开来。船体摇晃着,蹲在地上捂着耳朵的将士们震得东倒西歪。重达三四千斤的“天”字号汉王炮,巨大的后坐力拉扯得铁链“哗啦”巨响,厚重的木地板几欲撕裂。硝烟笼罩在左舷,白茫茫一片。

    上面的方木孔里传来了一声大喊:“立刻装|药!”

    “清扫火星,立刻装药。”船舱里的武将重复了一遍。他既在回应上面的军令,也在下令周围的将士。

    多门重炮的齐|射有反冲力,甚至在刹那间稍微改变了宝船的航向,但宝船侧对着那艘敌船,仍在以斜线不断靠近。

    甲板上的武将举起了雁翎刀,指着左舷方向,大喊道:“放!”

    一排架在船舷射|孔上的春寒重铳“噼里啪啦”地炸响开来,一片白烟冲出船舷。其间还夹杂着几声炮响,那是甲板上的盏口铳跟着放炮。

    身穿青色海军军服、头戴宽檐铁帽的明军军士们,迅速扛起火铳离开了船舷。第二排衣甲整齐的士卒,齐步走到了射孔后面,一起把重型春寒铳放平、架到射孔上。

    铅弹几轮疯狂横飞之后,巨舰渐渐地驶离了附近这条敌船。白色硝烟逐渐消散,人们便能看到、那舢板敌船上一片狼藉,其帆布上全是小孔,船体也隐约有些倾斜了。

    而在那艘敌船的东边,另一艘船正燃烧着熊熊大火、浓烟滚滚,飘在水面上慢慢下沉。

    海面上星星点点有很多脑袋,都是跳进水里的满刺加人和真腊人,空气里一片叫嚷呼救。敌军小卒大多没有盔甲,反倒活命了,而那些有身份的披甲将领,恐怕已经如石头落水沉进了海里。

    甲板上边的二楼官厅里,有个文官正在奋笔疾书,现场描述海战的情形。他的文章最前面有两行字:武德四年十月二十七未时,西贡湾,东北晓风,浪低、天晴。

    文官埋头写了一会儿,忽然地板再度剧烈震动起来、船体明显在摇晃,轰鸣的炮声让人头昏目眩。周围“稀里哗啦”一阵响动,木屋里细碎的杂物在到处乱撞。桌案上的砚台跳动了几下,然后便向边缘滑出去。文官眼疾手快,急忙伸手按住砚台,又拿起抹布赶紧清理木案上的墨汁。

    船楼最上层是指挥楼,栏杆后面站着的红袍大员,正是海军主帅陈瑄。

    陈瑄可不像手下的卫指挥使唐敬那般、能身先士卒与将士们一起奋战;陈瑄其实连舵也不会掌。他没穿武服和盔甲,仍然穿着官服,看起来四平八稳官相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