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的纸多大是枯黄甚至发黑的麻沙纸,纸质原本就枯黄,历经岁月的沉淀颜色就更加的泛黄,而这些手工书还不像宋建本浙本那样的印刷版,对写作者要求极高,字不能潦草,也对笔墨文锋的要求也极高,历久要弥新,不能褪色。

    尤其是这种重要的记载户籍土地的重要文书,更是日后几代人考证的依据,保存更显得关键。相较于严重依赖电子化的那个时代,一叠叠的文书就这样一代代的流传了下来,不能出纰漏,这些工作突显了我们古人的智慧与伟大。

    那成沓如山的文书都是用手写成,浩瀚如烟海,梁川此刻与古人为伍,虽说眼下的生活是一方面,但是自己经历过一个不同的时代,才能体会那种深刻的差距。

    黄贴司手伸出舌头,手指在舌尖上沾了一点口水,开始翻这本何麓的丁帐本。梁川就站在一旁看着,里面的字都是蝇头小楷,竖行排列,一列列的小字写得相当的娟秀,但是一页页地翻下来,梁川明显看到里面有很多是用红笔勾掉了,黑色的篇幅反而少得可怜。

    前几页记载着何麓的历任保正,黄贴司指着历任保正的人名一个个念了下来,念到最后一个脱口而出道:“何家洛?”何保正立马凑了上来,赔笑着回道:“小保正正是何家洛。”确认了何保正的身份,黄贴司将招弟叫到跟前,又问了问招弟家的信息,父母的名姓,想叫招弟指出来,招弟不识字,黄贴司只得自己慢慢找寻。

    黄贴司斜着眼看了何保正一眼,然后继续往后面翻,每一页上面都有大幅的红墨勾掉,就像当年看西游记时阎王爷的生死薄上勾掉的花果山猴族。黄贴司看着这个村的在籍户根本没剩下几户了,看得是不住地摇头,说道:“这几兴化大小几十个话事人我平日里多少都有接头碰脸,但是感觉就是从来没见过你,今天一看你们何麓都他娘快绝户了,你这保正差点就成光杆子保正了,难怪没见过。”

    何保正心里相当的不爽,何麓何时会绝户?这不是还有外来人想进村落户,妈的老子当了一辈子保正就是希望村子能在老子兴旺起来了,谁知道现在世道这么艰难,这是怪我吗,还不是你们这些狗官一个个逼人太甚,何麓那里地太瘦,年年催税催役把人往死路上逼,有活路谁不想活下去!何保正在心里将这个贴司后书的家里女性从十八代前到现在一个个问候了一遍,现在是来办事的,不能冲动,装孙子就装孙子吧。

    黄贴司在丁帐本的末尾翻了许久,终于在一小块版面上找到了招弟他们一家的户籍信息,他们家也是早几代北边躲避战乱南适下来的流民,当时手头还有钱,就在何麓买了地,以为南方地肥气候宜人,一家人就在此处落地生根了,没想到南溪何麓这一岩的土地太瘦,怎么种庄稼都出不了几斤粮食,加上家里运气不好,人又不懂得吃苦经营,一代是不如一代,但是这户籍是永远留在了凤山何麓。

    “你爹郑良庆,那你呢?”

    “回老爷话,小民郑招弟。”

    “好,今日典卖田地,你们双方都来了就好,你们将各自契主名姓,田色四邻,典卖顷数,交易钱额等各样信息全部报与我,我给你们制作契书。”说完黄贴司去后堂取了一张官版标准的空白契纸,这种契纸是官府强制推行的标准契约,由官府统一印制。

    黄贴司提起毛笔,小心翼翼地在那张空白的契书上着墨写字,何保正机灵地凑到边上帮忙研墨,梁川说道:“草民梁川,弓长张,一二三的三,买郑良庆家何麓旱地一亩。。”梁川看着贴司的笔速,一样样慢慢地报出来让他让在契纸上,招弟同样不紧不紧不慢地报,不过他不识字,都是重复着报,说也说得不清楚。

    才买一亩,费的这个事哟,黄贴司很注重自己的写迹,所以写起来不紧不慢,大有慢工出细活的架式,两个各自报着自己的各项信息,两个人都说得一致无二,才慢悠悠地往上写。

    “价金多少?”

    “二贯二百文钱!”

    “多。。多少?”

    黄贴司以为自己的耳朵都不好用,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干这一行久了,兴化有各式各样的土地交易都是经他的手办好的,什么地什么价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二贯钱?这人怕不是个疯子吧,要么就是钱多得没地方花?二贯能买什么样的地,出了东门那一带的水田那么肥,也都不用二贯一亩,不过现在是有价无市。

    有钱的肥羊!这公门里的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一条肥肉经过他们的手,不切一刀下来那也要把手在那肉上多蹭几道,过得满手是油!

    黄贴司把笔往砚上一放,伸了一个懒腰,端起刚才自己溅掉一半的茶盏,茶水微凉,还是有滋有味地嘬了起来。招弟和何保正眼睁睁看着他写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停了下来,一时间不知所措地互相看着对方。

    梁川看得是苦笑不得,这种事虽说他不屑去做,可也亲眼见过太多的平头小老百姓去机关办事,明明可以一口气办好,非得折腾得当事人到处请托四下求人,又是吃饭又是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