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雪落在柏油马路,李洲在踩点上班的路上救了一个人。

    他包里塞着还热乎的小笼包子,公文包系带往桥头栏杆上一挂就止步不前不敢再走。坐在桥栏上双腿自然交叠姿态放松的陌生人慢吞吞回头,瞟了李洲一眼,好像没什么说话的欲望,又把脑袋扭回去了。

    李洲有点儿怀疑眼前这个疑似想不开的路人其实就是个独立特性的怪人找了个地看风景,他的神情太轻松了,一点在生与死之间挣扎的痕迹也看不到,和街上随处可见的过路人没什么不同。

    再抬手腕一看表,距离上班的点还有半个小时,打车应该还能赶上早会。李洲还是没敢赌这概率,万一他前脚走后脚扑通一声水花飞溅,这事不惦记十天半个月都不算完。他蹭着步子一点一点挪过去,掏出裤子口袋里的烟盒弹出一支递给桥上坐着的男人,“哥们儿,看风景呢?”

    问话等不到回答,伸出去的手也尴尬举在半空。李洲自讨了个没趣,一时间简直想掉头就走。不用看表他也知道这个卡是打不上了,赶着上班的焦急打工人正要悻悻收回手,那支烟被人接过去了。齿轮打火机搓开冒出火花,烟雾和冬日清晨呼出的白雾交织上绕,模糊了坐在桥栏上的男人面庞。

    “没看风景,想跳下去。”还是那幅风平浪静四平八稳的样子,残忍的话题抛出来也是轻飘飘的,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哑,不知道是寒风灌的还是天生的。

    李洲咬了咬自己的舌尖镇定心神,他是彻底顾不上什么打卡,也顾不上总监皮笑肉不笑的问候,眼里只有兀自吐着烟雾的怪人,李洲努力扯出一个自认为看起来像回事的笑,指节叩了叩桥栏才谨慎开口,“我知道现在人都有各自的难处,这样吧,你想跟我聊聊不?大早上的这多站一会儿都是受罪,我家就在这一片,你要不急,咱俩吃个早饭唠唠呗。”

    等了许久,才换来听不出情绪的一声行。

    李洲对他的小房子向来没什么领地意识,装修是平平无奇大众风格多看一眼都是无趣,冰箱塞满速食品,角落里还有几个干瘪发黑砂糖桔。处处彰显这就是个单身男人的窝,他不觉得领个陌生人往家带有什么问题,被领来的陌生人也不觉得,一切都显得挺自然。

    路上这人还问过他不去上班了要不要紧,别因为这种小事就耽误工作。李洲面上大大方方说这有什么兄弟看你投缘,心里直呼什么小事这是人命关天,等红灯的空隙还是给总监去了条消息说请个事假。

    工资-200,李洲安慰自己这是救人一命金钱不值一提,他冻得抖着手掏钥匙开门,老旧防盗门吱呀一声。让出条通道给身后初次上门的男人。这有了屋里亮堂的光线才看清这个人的面容,该怎么去形容呢。李洲觉得自己看见了一潭死水。

    脸部线条夸张凹下去,僵硬迟缓的动作,骨架拖着整个人移动,松松垮垮的铅灰色大衣沾了白灰胡乱裹着高瘦躯壳,下巴有一点青色胡茬。颓、颓到不忍心再看下去。

    热爱各类美剧的李洲思维发散,下意识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觉得这人怎么养自己养得跟个活死人一样,说好看也是好看的,不俗套的一张脸,就是太像那电视剧里的阴尸…再怎么说也是在社会摸爬滚打过的合格成年人,他倒是没被吓到,只是心里有点打鼓这大早上的是捡回来个什么有故事的男同学。

    说一起坐下来吃顿早饭就得先吃个早饭,他向来信奉肚子饱了就没多少熬不过去的坎,李洲摆了两盘微波炉刚出来的小笼包子上桌,热情招呼,“你先吃着,我再点外卖,粥喝吗?还是炒饭?”

    男人从进门起就窝在布艺沙发上手拄着下颌不动弹,闻言摇了摇头,语速依旧不紧不慢,“不用点,我会做饭,你要是不介意就等我一会儿。”他站起身斜倚着冰箱,身形仿佛站不稳般地摇晃两下。

    看得李洲心惊肉跳丝毫不怀疑推上一把眼前的人就会散落成一地骨茬皮肉,他搓着手站在男人身后看他熟练的动作,油花融进昨晚剩下来的隔夜米饭,小葱切得细碎再撒上一把,终究还是期待占了上风没再劝阻。

    “哥们儿…”李洲帮着把碗盘端上桌,到嘴边的夸奖刚露出个音节就被打断。“江谶。”男人抽了两双筷子递了一双给他,又补充,“一语成谶那个谶字。”

    家门都给进了再交换个名字也不算什么了,一人一盘小笼包半碗炒饭,李洲随着饭粒子咀嚼着这个名字,他咽下嘴里的东西咧开个善意的笑,“挺好的,一听就是个文化人儿,不像我这人吧,一介绍我叫李洲十个人里八个人问是不是算过五行缺水。”

    “更烦人的是我还真是小时候算出来缺。”李洲抽了张纸巾抹嘴,他拿出同事团建那个劲头逗桌子对面的江谶开心,只等来一个点头,浅棕色的一个脑袋顶低垂下去,过长的碎发垂在脖颈边,看起来好像挺好摸的。

    这么想就这么干了,李洲鬼使神差般地以掌心贴着江谶的头顶轻抚了两下,很柔顺的触感,几乎让人有点上瘾。他回味了那种细腻的感觉有个几秒,回过神才发觉这个行为不适合出现在这个场合,这不是一个能用开玩笑打岔过去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