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溪的冬日虽不如北地般雪虐风饕,却也是寒凉透骨。阴湿的水汽弥漫在灰暗的苍穹之下,浓密的云层仿佛也被湿气粘在了一起,不见天日。衣摆与发丝都能感受到那股潮意,周身上下都带着沉闷的触感。

    谢采立于礁石之上,远眺着浓如墨色的大海,脚下熙熙攘攘往来忙碌的渔民脚夫穿梭于货船之间,手上动作并未因这糟糕的天气而慢下半分。此时,陈徽从一艘平常甚至略带老旧的商船上快步走下,抬眼便瞧见了自家大人,于是直接运起轻功,跃过众人头顶,轻巧地落在谢采身边。

    陈徽抬手快速行了一礼后,恭敬地禀报:“大人,那边回话说,是成是败,大致就看这几日了。"

    谢采听后只是略微颔首,而后用扇子似是褒奖般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笑道:“一路辛苦,先下去好生歇息。”两人主仆默契已久,无需多话,陈徽知谢采在此关头想必思量颇多,便不再打扰,直接拱手退下。

    谢采将目光移回了那辽阔无垠的海面,脸上笑容也淡了下来,唯有手中折扇在指尖焦躁地翻飞,将执扇人的心思暴露无遗。距九老洞一役已有两月余,虽诸事皆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可听到月泉淮命殒的那一刻,心上却仍感刺痛。思及此处,谢采冷笑一声,情之一字一旦沾上便会变得优柔寡断,这于他与月泉淮而言都是负担,自己又何必如此挂怀。

    话虽如此,可谢采的思绪却不受控制般被记忆侵占,回到了二人相识之时。

    乾元元年,一月的东海也带着湿寒,谢采坐在茶炉边,翻看着手下递上来的卷宗。“月泉淮……”手上的羽扇在这名字上轻点了几下,“……为人桀骜自负,身负顽疾需靠吸食他人内力以纾解……”他唇角荡出一抹笑意,呵,真好。

    武力高强,弱点却如此明显,性子又好操纵,真是绝佳的“盟友”啊。还未见到本人,谢采便已经对这位月泉宗主怀了几分期待。

    初见月泉淮是在李重茂设的宴席上,宗主大人姗姗来迟。这人挺拔俊美,异样的年轻,左额角有刘海垂下,半遮住幽深狭长的眼,使人看上去有些疏离。但眼尾却是上调,给本是无比冷漠的双眼添了几分多情。进门时身后暖阳给他笼上了层金光,将本就带着睥睨众生之色的月泉淮衬得更不似凡人。

    饶是见多识广的谢采也不禁在心中赞了一句“好颜色”,随即起身,脸上带着看似真诚的笑意与李重茂一同见礼相迎。

    这几人早时便有书信互通,在东海的大致部署早已拟定,此间只是再议定些细节。谢采一向长袖善舞,故大家相谈甚欢。席间他亦是频频向月泉淮示好,极尽吹捧。不出其所料,宗主大人对此招很是受用,带着灿烂的笑意将谢采的敬酒一一饮下。

    酒酣之际,谢采顺势再次举杯对月泉淮说道:“谢某倾慕月泉宗武学久矣,奈何北地遥远,无机会前往。今日见到月泉宗主,实乃大幸,如宗主不嫌弃,还望可以指点在下一二,谢某不胜感激。”

    月泉淮一向自傲,见眼前这个小辈面貌俊雅,又如此机敏懂事,现下还是重要的盟友,自然欣然同意,亦是举杯回复:“老夫在东海还需待上一段时日,谢会首若得空,尽管来讨教。”

    闻言,谢采嘴边的笑容蔓延到了眼中,佛若春风给这阴寒的时节增了几分暖意。明明是狡诈之人,却带了几分爽朗真诚之感,令人不禁心生信任。月泉淮望着对方的笑颜,一时心神恍惚,但立即恢复了清明。暗暗叹道:不愧是盘踞东海多年的老狐狸,要不是赴宴前仔细研读过此人的卷宗,恐怕自己还真信了他。

    席上众人心中虽各有算计,但面上觥筹交错,言谈之间似是推心置腹,十分融洽。毕竟各取所需,又无甚利益冲突,自然是一派祥和。

    席散之后,这几人便各自归家,修整部众,为举事之日做准备。谢采很是满意今日的收获,搭上月泉淮这一条大线,于日后必有大用,这段关系,需要仔细维持。他忖度了片刻,招来陈徽,让他去海龙会境内寻几个内力尚可仇家,将他们活捉了,自己过几日需要去月泉宗走动走动,礼可得备齐全了。

    ……

    自那日宴席后,阳光日趋温暖,群芳争艳,东海愈加生机盎然。是日,天朗气清,谢采带着“赠礼”,前来拜访月泉淮。本以为有先前把酒言欢的铺垫,此次接洽应该是毫无阻力,月泉宗与自己也能更亲近一些,可似乎一切并不如谢采计算的那般顺畅。

    月泉淮见到谢采并不热忱,面上虽客气,但笑意不搭眼底,眸中只有陌生与冷漠,仿佛前几日在宴上与他谈笑的另有其人。这令谢采有些讶异,认真反省了一番,确认自己并未冒犯这位月泉宗主,不知他为何态度有如此转变。

    一番客套后,谢采含笑拱手,试探性问道:“近期东海事务繁忙,未能及时拜会月泉宗主,还望见谅。当日宴上,宗主慷慨,愿意提点在下武学,今日谢某特地携‘束修’而来,还望月泉宗主不吝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