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玑去楼下接人了。因为老小区的建筑群里出外进,布局成谜,好多楼牌都掉了,外人进来容易转向。

    剩下盛灵渊独自一人坐在壁炉边——今天的客厅是欧式古堡风——参禅似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宣玑昨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东西,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兴风作浪,试探边界似的不断搞小动作。先自作主张地把称呼换了,见他没什么反应,又握了他手一次,随后得寸进尺,借故搂了他的腰一次、故意贴在他耳边说话两次……至于说了什么鸟语,盛灵渊已经忘了。可是被火鸟一族高于常人体温的气息烫过的耳道这会儿还在“嗡嗡”作响。

    他能怎么办呢?他什么办法也没有。

    因为盛灵渊的“常态”,本来就是不敏感的。

    他的身躯被赤渊烧糊过,挨过八十一道大天劫,让阴沉祭文千刀万剐过,寻常痛痒根本无足轻重。大部分时候他都像个自负过头的狮王,只要不饿,就懒洋洋的,个把蝼蚁越界,他都懒得睁眼看。

    全世界,他只对宣玑过敏。

    宣玑不是“常态”,是他的惊魂一梦。

    而这一点隐秘的敏感和胆怯是绝不能露出来的。

    要是不知道宣玑的心思,盛灵渊还能当成对方是无意的,逼迫自己淡然处之。可是他这会儿非但跟明镜儿似的,还得小心着不露出任何异样,不给宣玑任何“误会”的余地,任凭那个鸟人在他神经上来回乱蹦。

    盛灵渊一时有点疑惑,怎么短短几天变成这样,明明小玑一开始对他拘谨得像只毕方一样,他还嫌拘谨不够,又明里暗里地泼了有一个洞庭湖的凉水……谁知事与愿违,凉水起了反作用,宣玑非但没有偃旗息鼓,还被挫出了斗志。

    幻化成木桌的茶几下放着一打旧杂志,盛灵渊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其中一本上,正好看见封皮上引了句话:

    “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瞒的,咳嗽,穷困和爱,你想隐瞒越欲盖弥彰——纳博科夫。”

    还不太熟悉的方块简体字整齐地排进他眼里,近乎触目惊心。盛灵渊鬼使神差地将那本都是广告画的杂志拿了起来,手指捋过冰冷的铜版纸,对着那行字发了半天呆,心想:还是得快点了断。

    盛灵渊抬起头,目光落在被黑雾托在半空中的鲛人鳞片上。

    天上白玉宫是鲛人与高山人的故乡,里面说不定有器灵的秘密。哪怕是时间尽头的微末希望,他也得去一趟,万一呢?

    了确了宣玑这桩心事,他就能如丹离所愿,安心化为赤渊的谷底灰,清清静静,不用再一把年纪了,还进退两难地为难于这些狗屁倒灶的风月事……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单霖、燕秋山、知春和王泽跟着宣玑进来的时候,一眼看见的不是被空间法阵扩成城堡的客厅,而是正面沉似水地翻着一本过期杂志的盛灵渊。也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有伤风化的东西,他眉目间几乎沉出了杀气,刚洗过的头发披散着没束,活像黑雾凝结成了实体。

    单霖是个精神力量系,偏精神,一进门,她汗毛都竖起来了。古堡式的空间里弥漫着难以形容的阴森气息,让她想起自己年轻时在雪山上遭遇过的雪人暴动——成千上万头白色的怪物铺天盖地地踩过来,后面跟着埋葬一切的大雪崩,那次真是九死一生,创伤性的恐惧和窒息感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万万没想到,在首都老城区的一个居民小区里重历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