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梁昭昨晚是打电话批.斗顾岐安了。

    她自己在滨江有住处,三室两厅的婚房,离婚时顾铮净身出户留给她了。偌大的房子一个人住,素日里还好,腊正二月难免觉得冷清,像失幸的妃子魂锁在冷宫里,所以梁昭昨夜回的石库门这边。

    这些年她对妈妈一贯是报喜不报忧的。谭主任的过世是一桩灾祸,塌了母女半边天,梁瑛再强势的人,经历那起变故人也差多了、老多了。原想着姑娘嫁人这日子又有了盼头,哪曾想全由你们年轻人自己做主的婚配也难到头。

    心里郁结之下,梁女士就动嘴说了姑娘几句。

    大意是你现在想怎么办,将来怎么办,你到底想怎么办。别说你硬性条件过得去,这世道说到底还是势利眼向前,挂个二婚牌子,你不管相亲还是正常恋爱都比人家矮半截。你不急,妈妈急,外婆过完年都87了你晓不晓得?我晚上睡觉都不敢闭全眼,怕一闭就醒不过来,等不到我们昭昭有人陪,她要是感冒发烧了可怎么好?

    梁昭没有一句还嘴。因为她知道,知道老一辈与这代人的婚姻观差的就是那几十年的岁数,阅历鸿沟摆在那,永远也无法彼此说服。只有尽量理解。

    以及,我们永远在活偏见与世俗里的自己。

    梁昭还记得濮素每次吃完“催婚苦”的吐槽,濮母说她再不结婚,老了自己爬进棺材里。濮素扛不住就拿好友挡枪,结婚有什么好,昭昭就是早婚,又如何呢?到头来不还是离了!

    濮母:嗯呐!那结婚不好她能离了等着第二遍?

    从来如此,如此站在各自立场来说“我为你好”的话。

    说不动,干脆沉默。只是心里不免懊糟。梁昭后来借着看被子的由头逃出门了。

    老辈人有腊月不能做被子、“被”同“背”的讲究,所以进正月梁女士才订了两床被子,30一斤的纯种新疆棉,全是给姑娘打的。

    “不给她把这些细活做好,她不懂的。买被子净知道图时髦好看,又不保暖。”棉被铺老板学着梁女士的口吻说给昭昭,后者听完鼻子一酸。

    无端感性的后果就是,出店门散步路上,梁昭打电话给某人发作了。

    接通也不管三七二一,直接麻袋倒米般地,“顾岐安,是你把精子播到我肚子里来的!那孕检单上疙瘩大的,也是条命,是人命责任,你有本事射出来没本事认账嘛?我原先跟我前夫都是坚决丁克的,生什么生,你喜欢小孩不能自己长子宫?凭什么叫我受苦受痛!”

    梁昭其实很少发火。饶是性子更像母亲多点,比较急,或者该是刻板定义的作。但脾气总还在讲理范畴内。只不过那一下真真不能忍了,

    不能忍快餐式的床笫取乐闹出人命乌龙,不能忍这个浪子始终模糊的态度,更更不能忍的,是一想到那团肉要从身体里剜出去、杀死,就侵占浑身的窒息感。

    毕竟人伦是约束我们的基础,毕竟她自从谭主任过世起,就极为地敬畏生灵以及迷信因果。

    “你不娶我也行。孩子生下来落了黑户,罚款抚养费全由你担。将来得个私生父子的风流骂名那也是你该!”

    “不对,我又为什么要给你生孩子?今天我干脆把话撂明了,牛不喝水强按头,我梁昭干不来奉子逼婚的下作事,别回头给我扣个道德绑架的锅。你倘若什么都不肯,不肯担责,那好,从此以后两不搭噶,挂完电话就互删互拉黑罢!孩子该生该流都随我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