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继德这些日子总是睡不好,顾家小儿子顾崇礼最近闯了大祸,把一个姑娘的肚子搞大了。

    那姑娘是饭店的服务生,姓王,据说顾崇礼那日喝醉了酒,管不住下半身,糟蹋了那姑娘,那位姑娘隐忍了几个月,等肚子里的东西成了形,跑到顾家门口大闹特闹,顾崇礼不得不给了那姑娘一个名分,不然她就要去警察局告。

    事情发生过后,顾继德为了处理商铺名誉下降的事情,好几日没合眼,好不容易得了空休息,脑子里全是一些陈旧画面。

    可能是那王氏怀孕的肚子太过明显,顾继德总是想起十多年前夭折的那几个孩子,早些年他的姨太太们怀着孕的肚子也像是那样,隆起一个个生机勃勃的肉球。他那么期待着,抚摸膨胀腹部里孕育着的心跳,结果迎来的不是死胎就是患病,二十年来竟只剩下了顾崇晟和顾崇礼兄弟二人——

    不对,顾继德在床上翻了个身,总觉得自己是疏漏了什么,他身旁睡着的是去年纳的一房姨太太,年轻的身体微微起伏,是睡沉了,背对着他,露在被子外的肩膀白里透红,充满了青春的生机。

    顾继德忽然想,自己娶她的时候,她才二十三岁,歌厅里谋生的跳舞小姐,是他把她从辛苦谋生的深渊里救了出来。如今她穿着昂贵的衣服,用着鲜艳的脂粉,享用着山珍海味,依仗着自己,她的生活已经超过了多数女人,即使只有二十三岁而已,二十三年前她出生时也没有料到如今的摸样——

    顾继德猝然拧起了眉头,脸上的皱纹拉成很多道畸形状的皮肉,他想起了。顾继德从床上坐起身来,困意一扫而光,他想起来了,他原先在锦城的那个孩子,如今也该二十三岁了吧。

    也不知是死是活,还记不记得他这个父亲。

    原先的事,顾继德已经忘了大半,他只记得对自己有利的一些东西,可是对于自己犯下的罪孽却不去细数。

    ——若是那个孩子还在,能不能找回来?

    年轻的姨太太被他的动作打扰,被子里钻进秋夜的凉风,醒来的时候,话语间还带着嗔怪,问他在做什么。

    “我去书房。”

    顾继德记得自己还留着一些相片,应该就在书房的某个角落,某个落灰的书架上面。

    他在最底层的木箱里找到了他要的东西,木箱被几个大包裹盖住,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东西拿出来,在这件事情上,顾继德决定自己先去弄清楚,所以没有惊动外面的佣人。

    他在最早的几封信中找到了两张黑白的照片,照片后写着秦秀芝三个字,这个他记得,是他第一个女人的名字。

    第一张照片上是三个人的合照,一男一女,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顾继德摸了摸自己年轻的脸,那时候的他没有如今酒肉场上泡出来的脂肪,清爽而帅气,这让他很是怀念,他凭借着这样的脸,娶了两个女人。第一个是秦秀芝,带给了他发家的第一笔财富,第二个是他现在的妻子,让他在燕都城内站稳了脚跟。

    照片上的女人带着那个年代的闺阁气息,柔美、懦弱、逆来顺受,顾继德不喜欢第一个妻子的地方便是在这里,他认为这样的女性是封建残余的产物,太过于传统、太过于保守、没有主见,本是配不上他这种先进青年的。

    可隔着二十年的时光,泛黄的照片似乎也被增添了一层不同的魅力,顾继德想起自己那一院子姨太太,个个都是任性而娇贵,整天作妖,这下他又回忆起了秦秀芝的好来,至少她不会整日问他要钱去打麻将买首饰,不会叽叽喳喳地在他晚归后质问个不停。

    而这个孩子,在照片上太小了,缩成一团,看不清脸。

    他的目光转到第二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两三岁的幼童,手中拿着饼干,正在朝镜头笑,他的眉眼隐隐有些像他母亲,也爱笑。顾继德慢慢回忆起了这个儿子的样子,看入了迷,他想从这个小童的身上看出他自己的一些影子,鼻子似乎跟自己有些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