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次日饭时,走来贾璎宅内。贾璎正在对门书院内坐的,忽玳安报:“文嫂来了。”贾璎听了,即出小客位,令左右放下帘儿。

    良久,文嫂进入里面,磕了头,玳安知局,就走出来了。

    文嫂便把怎的说念林氏:“夸奖老爹人品家道,怎样结识官府,又怎的仗义疏财,风流博浪,说得他千肯万肯,约定明日晚间,三爹不在家,家中设席等候。假以说人情为由,暗中相会。”贾璎听了,满心欢喜。又令玳安拿了两匹绸缎赏他。

    文嫂道,“爹明日要去,休要早了。直到掌灯,街上人静时,打他后门首扁食巷中──他后门旁有个住房的段妈妈,我在他家等着。爹只使大官儿弹门,我就出来引爹入港,休令左近人知道。”贾璎道:“我知道。你明日先去,不可离寸地,我也依期而至。”说毕,文嫂拜辞出门,又回林氏话去了。

    贾璎那日归李娇儿房中宿歇,一宿无话。

    巴不到次日,培养着精神。午间,戴着白忠靖巾,便同应伯爵骑马往谢希大家吃生日酒。席上两个唱的。贾璎吃了几杯酒,约掌灯上来,就逃席走出来了。骑上马,玳安、琴童两个小厮跟随。那时约十九日,月色朦胧,带着眼纱由大街抹过,迳穿到扁食巷王招宣府后门来。

    那时才上灯一回,街上人初静之后。贾璎离他后门半舍,把马勒住,令玳安先弹段妈妈家门。

    原来这妈妈就住着王招宣家后房,也是文嫂举荐,早晚看守后门,开门闭户。但有入港,在他家落脚做窝。文嫂在他屋里听见弹门,连忙开门。见贾璎来了,一面在后门里等的贾璎下了马,除去眼纱儿,引进来,吩咐琴童牵了马,往对门人家西首房檐下那里等候,玳安便在段妈妈屋里存身。

    这文嫂一面请贾璎入来,便把后门关了,上了栓,由夹道进内。转过一层群房,就是太太住的五间正房,旁边一座便门闭着。这文嫂轻敲敲门环儿,原来有个听头。

    少顷,见一丫环出来,开了双扉。

    文嫂导引贾璎到后堂,掀开帘栊,只见里面灯烛荧煌,正面供养着他祖爷太原节度颁阳郡王王景崇的影身图:穿着大红团袖,蟒衣玉带,虎皮交椅坐着观看兵书。有若关王之像,只是髯须短些。迎门朱红匾上写着“节义堂”三字,两壁隶书一联:传家节操同松竹,报国勋功并斗山。

    贾璎正观看之间,只听得门帘上铃儿响,文嫂从里拿出一盏茶来与贾璎吃。贾璎便道:“请老太太出来拜见。”文嫂道:“请老爹且吃过茶着,刚才禀过太太知道了。”

    不想林氏悄悄从房门帘里望外边观看,见贾璎身材凛凛,一表人物,头戴白缎忠靖冠,貂鼠暖耳,身穿紫羊绒鹤氅,脚下粉底皂靴,就是个:

    富而多诈奸邪辈,压善欺良酒色徒。

    林氏一见,满心欢喜,因悄悄叫过文嫂来,问他戴的孝是谁的。文嫂道:“是他第六个娘子的孝,新近九月间没了不多些时。饶少杀,家中如今还有一巴掌人儿。他老人家,你看不出来?出笼儿的鹌鹑──也是个快斗的。”这婆娘听了,越发欢喜无尽。

    文嫂催逼他出去,妇人道:“我羞答答怎好出去?请他进来见罢。”

    文嫂一面走出来,向贾璎说:“太太请老爹房内拜见哩。”于是忙掀门帘,贾璎进入房中,但见帘幙垂红,毡毹铺地,麝兰香霭,气暖如春。绣榻则斗帐云横,锦屏则轩辕月映。妇人头上戴着金丝翠叶冠儿,身穿白绫宽绸袄儿,沉香色遍地金妆花缎子鹤氅,大红宫锦宽襕裙子,老鹳白绫高底鞋儿。就是个绮阁中好色的娇娘,深闺内施爱的菩萨。有诗为证:

    云浓脂腻黛痕长,莲步轻移兰麝香。

    醉后情深归绣帐,始知太太不寻常。

    贾璎一见便躬身施礼,说道:“请太太转上,学生拜见。”林氏道:“大人免礼罢。”贾璎不肯,就侧身磕下头去,拜两拜。妇人亦叙礼相还。拜毕,贾璎正面椅子上坐了,林氏就在下边梳背炕沿斜佥相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