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稷来了晋国,陈盘也来了晋国。赵鞅病了,晋侯要死了,这新绛城就变得谁都能来了。

    赵稷来得隐秘,但陈盘这时入绛又是为了什么?

    我这头还在揣测陈盘入绛的目的,智瑶那头却已经派人邀我赴宴,而宴席招待的正是齐国陈氏世子陈盘。

    夕阳落山,暮鸦掠空,咿呀摇晃的马车在智府家宰等待的目光中停了下来。

    我迈下马车,抬头望着银红色暮霭下智府高大的府门,这两扇大门对我而言犹如黄泉之门,一脚迈进去身子自然就冷了半截。恐惧由心而生,想要克服,却根本无法克服。

    赵鞅自卫国一战后已渐渐失去了对晋国朝局的掌控,智氏一门宗亲正由上而下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原本属于赵氏的权力。如今,智瑶离云端只差一步,被他这样的人日夜惦记着,算计着,如履薄冰已不足以形容我现下的窘境。

    老家宰一路叨叨着领我走过长桥,穿过厅堂,来到昔年我第一次拜见智瑶的地方——那间诡异的、嵌满铜镜的光室。

    老家宰入室替我通禀,我垂手立在廊道里。

    一道青竹帘。帘外,夜幕低垂,天光散尽;帘内,明亮如昼,乐声喧天。

    透过竹帘的缝隙,我看不清席上的人影,只看见筵席中央四座一丈多高的青铜树形大灯。灯座无华饰,灯盘之上铸有青铜狩人,狩人手持利剑,似乎正在追杀灯油中仓皇逃命的猛兽。猛兽仰头呻吟,口中火舌跃动。墙壁之上,铜镜之中,亦有几百条火舌不断吞吐。剑影、兽影、火影在我面前不断幻化,火光一闪,仿佛随时会有火兽从墙中扑跃而出,将一室之人拖入镜中吃个干净。

    “巫士,家主有请。”老家宰掀起竹帘,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一脚踏进了灯火通明的炼狱。

    穿过众人的目光,穿过舞伎们手中翻飞的彩翎,此刻,筵席的主人正坐在锦席之上侧着身子同自己的儿子轻声说着什么,见我来了,抬手将乐声停了下来。

    “巫臣来迟,望亚卿恕罪。”我上前施礼告罪。

    智瑶坐在他红锦绣凤鸟纹的丝席上没有说话,只用白得发灰的食指一下下地击打着丝席上凤鸟的脖颈,由我在众人目光中抬手躬身站着。我这两年一直避火般避着他,他的召见,我十次总有七次不来。今日来了,怕是第一关就难过了。

    “巫士今日怎么肯来了?是想不出什么新奇的借口再来推拒我卿父吗?”智瑶没有说话,说话的是他身旁的智颜,少年公鸭似的嗓音又浊又哑,听来颇为刺耳。

    “小巫惶恐!此前不便入府,实是受公务所累。奉旨使秦半岁,如今又有南郊禘礼——”

    “好了——巫士迟来已是扫兴,还说这么多堂皇话做什么?!是要彻底坏了吾等的兴致不成?”智瑶冷冷地打断了我的话。

    “着实扫兴。”智颜端着酒樽看着我,一副要看好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