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生总有一些特殊的时刻,它来的时候,你一眼就能认出它,是欢喜,还是悲哀,亦心如明镜。我站在浍水之畔遥望着晨光里的新绛城,它连绵的城墙依旧巍峨,它高耸的庙堂依旧壮丽,可阳光穿过浓云照在它身上却映出一种凄凉的金红色。这是一座我本不该踏足的城池,可我来了,我在这里遇见了自己的爱情。而后,我一次次离开它,又一次次不远千里地回到它身边。它是我注定绕不开的一方天地,是我生命的起点,或许也将成为我生命的终点。

    日升中天,新绛城依旧城门紧闭。新君有令:闭城七日以哀敬王之崩。

    区区一载,赵卿卒,晋侯薨,周王崩,苍穹之上星月相蚀,紫微垣动,天下不安。乱了,早乱了。满城缟素的晋都黎庶不得入,齐国陈氏世子却带着我们大摇大摆地进了城。

    此刻的新绛城悄然无声,仿若一座死城,所有的杀戮都已在黎明前结束。四千奴隶军若要强攻新绛城无异于送死,可如果有人夜开城门迎他们入城,那么杀几百个睡梦中的府兵,控制几座府院对他们来说易如反掌。

    我无心去想城里的人们都去了哪里,也无心细看长街上那些拖曳尸体留下的血痕,我只想去一个地方,只想自己臃肿的身体能走得快一些,再快一些。可这条路为什么这么长,我的心为什么跳得这么厉害……

    “你不能跑!”陈逆挺身拦在我身前,“小妹,你这样着急只会伤了自己和孩子,我去赵府替你找人,你在这里等我。”

    “对,我和陈逆一起去。”阿素跑到陈逆身旁。

    陈盘看着我们三人,一脸无奈:“你们都瞎着急什么?!邯郸君昨夜入的城,赵无恤要死早死了,他要是没死,一个活死人还能飞出城去?还有你想找的那个张孟谈,真是装死装出瘾头来了。这回要是他真没死,我非叫人割了他的脑袋不可。我就不信,他断了头还能再长出个新的来!”

    张先生没死?!我惊愕地看向阿素。

    阿素被陈盘说穿了心事,低头恨道:“不劳世子动手,若那人真没死,我只问他一句话,问完我就亲手杀了他。”

    “你这话是说来骗我,还是骗自己的?”陈盘凝视着阿素毅然决绝的面庞,幽幽叹道。

    “素祁说到做到。”

    “阿素,我真不喜欢看你这样折磨你自己。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若张孟谈真在新绛城,你就把他捆了带走吧!我回了临淄会告诉相父,他最器重的素祁死了,死在新绛,埋在新绛了。从今往后,你与我陈氏再无瓜葛,与我陈盘再无情分。天涯路遥,你和他自生自灭去吧!”

    “世子……”阿素怔怔地看着陈盘。

    陈盘冲她一笑道:“你别这样看我,再看我就要哭了。”油嘴滑舌的人嘴上说得戏谑,声音却微微有些发哽,他说完不再看阿素,只转头对陈逆道:“走吧,我们去赵府找人。”

    自那夜被盗跖救出赵府后,我好几次在梦里回到过这里,可即便在梦里,它也不会狼狈破落如斯。临街的一面院墙倒了,碎石瓦砾铺了一地,昔日庄严肃穆的两扇府门被重物撞裂了一扇,一边虚掩着,另一边已被人卸下来斜放在台阶上。陈盘踩着门板往上走,走到一半突然急退了下来,一边叫骂一边死命地在地上蹭着自己的鞋底。

    “怎么了?”陈逆问。

    “晦气,想踩一踩他赵鞅的门板子,踩了一脚的死人肉。”陈盘在地上狠狠跺了几脚。我低头看了一眼地上血迹斑驳的府门,一颗沉着的心又往下坠了坠。

    “进去吧!”阿素扶着我迈进了赵府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