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利说完,伍封却一直没有回应。我不解地抬头去看他,只见他眉头微蹙,看了公子利半晌,才道:“匹夫之勇,吴王夫差不及其父阖闾甚远。”

    伍封的话无疑是给激动的公子利当头浇了一桶冷水,只见公子利收起脸上的笑容,神色极不自然地回道:“将军何出此言?吴国在艾陵大胜之后得了齐国大量金帛,吴王气度豪迈,又将缴获的革车八百、甲首三千都送给了鲁国以结成同盟。最后,宋、卫几个小国也纷纷表示愿意归服吴国。如今的吴国是足以和晋、楚两国一争天下霸主之位的强国。将军如此鄙夷吴王,可是因为他此前责处了你的族叔伍子胥?所以,将军才认为吴王艾陵一战尚不足扬名天下?”公子利说完,就把嘴唇闭得死紧,一张脸也涨得通红。另一边,伍封见公子利提起了伍子胥,神情竟也有些异样。

    这二人默默相对,屋子里的气氛霎时就变得凝重起来。

    我起身跪坐到公子利身旁,借生火之机,故意将铜扦子在炉壁上敲了两下,又将炉中的炭火拨得啪啪乱响。

    公子利听到响声,果然转过头来看我,我没有惊慌失措地伏地告罪,反而毫不避讳地端坐起身子直直地回望着他。

    公子利看了我半晌,突然大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坐着对伍封施了一礼,道:“将军见谅,是利——失礼了!”

    伍封看了我一眼,对公子利回礼道:“是鄙臣失礼,未与公子明说。臣以为,齐是大国,距离吴国又远,不论胜负,这几次吴齐交战都已经耗损了吴国的精锐之师。况且,对于吴国来说,目前最大的敌人,不是齐国,也不是晋、楚,而是吴王夫差一直忽略的一个人。”

    公子利将身子微微向前一倾,问道:“可是越王勾践?”

    伍封这时终于笑了,他抬手恭声回道:“公子明智!夫差释放勾践归国,无疑是纵虎归山,越王勾践既然能忍人之所不能忍,就一定胸怀大志。吴越两国未来十年,必有一战。”

    公子利听完点头道:“这样看来,那美人施夷光也是勾践布下的一颗厉害棋子。可怜吴王还深信勾践的臣服之心,非但纵虎归山,还送粮送车。”

    “公子能明白自然是好。大丈夫不可沉迷于温柔之乡,女人是闲时赏玩的物什,切不可当真。”

    “利明白。”

    他二人之后谈了些什么,我一句都没听进去,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一句——“女人是闲时赏玩的物什,切不可当真”。

    彼时,我不懂伍封话中深意,只觉得秦国靠近西戎、姜羌,民风比起东方的晋国、齐国、鲁国要开放许多。礼法对秦国女子的约束也算不得严苛,女子的地位虽不及男子,但怎么也不该只是一件物什。将军今日怎么会说这样的浑话?

    此后,他二人又畅谈了一个多时辰,直到黄昏日落,公子利方才起身告辞。将军将他一路送至府门外。

    “将军今日车马劳顿,定已疲乏,利先行告辞,改日再来请将军赐教。”公子利端行一礼,抬首时又偷偷地瞟了我一眼,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伍封目送马车离开后,笑着牵起我的手向府里走去:“不到半年,我家小儿又长高了,再过两年,只怕我这将军府的门槛都要被人踩破了。十五及笄,你是跑不了了。这及笄礼要怎么办,我可要好好想一想。”

    “将军怎么又说这样的话!阿拾不定亲,也不嫁人。天下没有男子能比得上将军,我这辈子就要留在府里陪将军,哪里也不去。”我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玉立如山的男人,无比坚定地回道。

    “陪我?哈哈哈……”伍封大笑着将我高举到身前,“小儿,天下才俊你认识了几个?小小年纪就说这样的大话,要是我这老头儿当了真,你将来可不要后悔。”

    伍封常常和我以老头儿自称,我望着他俊秀的面庞实在看不出他到底老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