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另一码事。多跟娃沟通沟通,菊花婚姻不顺,也是她脾气越来越古怪的原因。你还得花时间多陪陪她。”

    “她瞧不起我,根本瞧不起我,一句话都不想跟我说,我也想跟她说来着,可还不等我说一句,人家就叫我出去,你说我把人活成啥了?唉,这年月,人没用了,真是儿女都把你不当人哪!”顺子说着勾下了头。

    “我最不喜欢你说你没用的话,顺子,你不比他谁差。”

    “老师总是不嫌弃我,年年来,年年都给我说好听的话,其实学生活得窝囊得很,有时真的连狗都不如。都给你丢人了,老师,哪还有这样没出息的学生。”

    “不怕你笑话,老师教了四十多年书,学生少说也几千号人了,可还记得朱老师的,也就你顺子一个了。”

    “还有吧?”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自打退休,来看老师的就稀疏了。今年,就来了你一个。”

    “都没良心。”顺子都有些为老师不平了。

    可老师却很淡然地说:“不能这样说,顺子,这很正常,一个人,总是会记着,当下对自己最重要最有用的人,小学老师,就像大雁塔那埋在土里的底座,你不能埋怨,人家塔尖看不见自己。”

    “老师,听说你教过的学生,还有到北京去当了部长的。”

    “我不记得了,只听他们说,我记不起是谁了。”

    “这里边,可能就数我刁顺子活得最没名堂了,一个破蹬三轮的,可你还从来没嫌弃过。我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放暑假,到学校里给菜地担大粪,在厕所遇见你,吓得把粪桶都摔了就跑,生怕你看不起我这个学生,可你把我喊回去,把粪挑子弄好,放到我肩上让我走,后来也没瞧不起我。”

    “我都忘了,啥时候的事呀?”

    “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后来还有一次,我上初中的时候,还是放暑假,弄了一辆三轮车,拉人挣钱哩,在端履门里边,遇见你和师娘,吓得我用帽子把半个脸都捂严了,可师娘还是认出了我,把人丢的,都想撞到城墙上算了。可你和师娘,还专门要坐我的车,跑了一趟小东门,硬塞给我五块钱,你记得不?那时候,五块钱恐怕要顶现在五十块哩。”

    “不记得了。你咋尽记着这些事?”

    “都是给老师丢人的事,可老师没嫌弃,就记得深。”

    老师一粒一粒地细嚼慢咽着油焖花生米,一口一口地品着老西风,说:“老师为什么要嫌弃你呢?人都不容易,老师从来不喜欢,什么‘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这句话,都去当将军了,谁当士兵呢?关键是人咋样,人不行了,挑个大粪,蹬个三轮也不行。挑大粪,他会把大粪故意泼得满街都是;蹬三轮,他会偷鸡摸狗,顺手牵羊,那才叫活得没名堂了呢。孔子有七十二个学生,哪个学生能做啥,孔子是要因材施教的。有个叫子路的学生,明明没有当将军的能力和智慧,偏要去当将军,孔子觉得他是不会善终的,果然,子路就死于非命,让人剁成肉酱了。孔子才是真教育家呀!前几天,我看报纸,说一个大学老师,认自己学生的唯一标准,就是看他一年能挣多少钱,这不混账吗?还老师呢。”

    “能挣钱毕竟是本事。这年月,没钱亲爹也不成爹。有钱哈

    都放光芒。老师,你不知道,人有时被钱逼得,唉,要不是抢银行得挨枪子,我可能都抢银行去了。”顺子说着,也抿了一口酒。

    老师突然把酒瓶子一墩,一股酒端直从瓶口冲出来,溅得满桌都是,顺子正抿在嘴里的酒,都没敢再往下咽地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