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醉酒昏钝,急火攻心之下,更觉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他无暇多想,直接便将太后旨意复述而出:“你若主动上书告罪,愿为父丧服守陵十年,便可大事化小;如若不然,非但爵位难保,性命尚且堪虞!”

    “哈哈哈哈——”张放仰脖儿浪笑,“是陛下叫你来,抑或是你假传圣旨?”王莽怒道:“休得猖狂!若非仰仗你娘亲尊荣,你如何嚣张到今日?”

    张放并不接话,反朝后一仰,手肘撑在铺上,摇头晃脑道:“你赶走我,又有何用?天子绝不可能被你入。你不知,从前陛下如何爱我身子,说里头又紧又暖,快活死了,精过了几道还舍不得丢开哩。”

    怎会有人红口白牙讲出这种没廉耻的话?王莽震惊失语,瞪眼呆住。张放见他这副痴呆模样,不由得淫心辄起,便抬起一只赤足,蹬在他胯下要害处磨蹭:“王大夫可也想试试?陛下必不介意。”说着又是一阵放肆浪笑。

    王莽恼羞成怒,酒气上头,猛地冲将上去,两手扼住他咽喉,将他压倒在榻上。

    次日早朝气氛怪异,刘傲从没见过如此安静和谐的廷议。王莽也十分反常,平素目光炯炯、英气十足的模样荡然无存,居然双眼赤红、神情呆滞,似乎宿醉未醒。天子的目光好几次久久停留在他身上,他竟毫无察觉,一直垂手定定站在那里,仿佛神游天外一般。

    钟声未响,大殿内却在某一刻忽然鸦雀无声,无人启奏。刘傲一头雾水,满心疑惑挥手散朝。他从御座上下来,路过王莽身旁时停下脚步道:“你随朕来。”王莽如梦初醒般浑身一震,竟忘了答应,只闷头跟在他身后。

    千秋万岁殿外不知何故围拢过来十几个阉人,他们将天子簇拥在当中,快步往前挪动。刘傲四下转头,发出疑惑的一声“欸?”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前头不远处,另一群人正七手八脚拖拽一个赖在地上尖叫嚎哭的妇人。

    “怎么了?这谁啊?”刘傲边发问,边往那边走,身旁阉人却纷纷叫“陛下”,伸手拦他。刘傲回头看王莽,却见他垂头攥着袍服两侧布料,仍浑浑噩噩不知所以。

    妇人瞧见天子就在前头,“嗷”的一声发起疯来,不知哪来的蛮力,竟从那么多人手中挣脱,趔趔趄趄向天子扑来,与刘傲身边阉人撕扯在一处。[br]

    “天杀的畜生!你还我孩儿!刘骜!你忘恩负义!猪狗不如!你赔我儿性命!”妇人戾声哭嚎,竟直呼天子名号。一阉人去捂她嘴,被她狠狠咬住手掌,痛得跺脚惨叫。妇人呸出一口血肉,厉鬼索命般又向天子扑来。

    刘傲吓得呆若木鸡,眼看她披头散发的脑袋冲到面前,已无从躲避。王莽如从天降,忽然出现在刘傲身前,挡在他与妇人中间。刘傲缩在王莽宽阔的肩背后头,听那妇人边哭边骂,一巴掌接一巴掌,左右开弓啪啪扇在王莽脸上,又发疯似地抓挠、拳打脚踢。

    王莽既不还手,也不格挡,只张开双臂护住身后天子,一声不响干挨着。眼看着王莽为保护他吃了这么大亏,刘傲也急眼了,跳到一旁抬脚将那妇人踹倒,怒吼道:“你有病吧?活得不耐烦了?!”

    这时两队羽翎军一南一北从两个方向赶到,为首的周穆使剑托朝那妇人颈后一击,轻松将其制服。“陛下恕罪,臣万死!”兵卫们齐齐跪在地上请罪,周穆抬头解释道:“敬武公主家人冲击西安门,臣等在彼处据守,不知她何时进得宫来!”

    刘傲惊魂未定,哪有空去想“敬武公主”是哪位,急忙去查看王莽伤势。王莽人中处淌着鼻血,脸颊上、下巴上几道长长短短的血痕,前襟都被撕烂了。“快,传医官,别感染了!”刘傲叫道。

    “臣无碍,陛下先回未央殿暂避。周穆,速传左营缪盈、缪盏二位将军进殿护驾!”王莽这会儿才醒过来似的,揽腰携住天子便跑。刘傲眼不看路,偏头只望着他,诧异问道:“淳于长呢?”王莽不答,垂眼回避他的目光。

    羽翎军护着他们奔回未央殿,公孙澄一早站在殿门口,见到天子便长出一口气,扑上来颤抖着问:“陛下可受伤了?那泼妇失心疯了……”转眼瞥见王莽满脸是血,只愣了一瞬,便扑通一声跪倒,冲王莽咚咚磕头,泪流满面不住道谢。

    “起来吧,快去传医官。”刘傲推着王莽进殿,吩咐公孙澄取来熟水,亲自沾湿丝帕,为他擦去脸上血迹。边擦边问:“究竟如何闹到这步田地,嗯?”

    王莽再躲不过,便将昨天夜里白公公上门传太后懿旨、他连夜赶去公主府劝退张放一事详述一遍,而后以头点地哀声道:“臣唯恐富平侯不知其中厉害,出言过重,令他……令他情不自堪,臣走后,他竟……自挂了。”

    天子闻言沉默良久,王莽趴在地上,不敢抬头直面他神情。夜里他从公主府出来,在长安月下失魂落魄走了半宿。清晨第一缕阳光洒下时,他终于想明白,太后哪是给张放“一条退路”,分明是要将其推上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