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祥身形一顿,似猛吸口气,决然道:“要打下去!会有变化的,一定会有变化!”

    变化确实发生了。同样,有些在冯玉祥预料之中,有些却又使他大吃一惊,就此绝望。

    李章的第四师自皋兰北,向西绕出一个大弧,朝一条山地带全面进迫,第一天、第二天只沿途驱散或迫降西北军一些小股先遣队或侦察队,并无与其大部遭遇,但第三天却与第一路军方振武部主力展开了激战。

    山横卧在一望无垠的戈壁滩,断断续续,犹如被斩成数截的巨龙。这里到处是光秃秃的山丘和铺满鹅卵石的干涸河川,严重缺乏水源,即便掘地几十丈深,也挖不出水来。百姓渴望有水,便把一些地点与“水”联系起来命名,如赵家水、野狐水、喜集水、福禄水、眼井堡、大卢塘、三塘驿、一碗泉等,虽然名字带“水”,其实水和油一样贵。

    老百姓种田不叫种田,叫“闯田”。种子下地后,碰几场透雨,闯过了干旱关,收一季就能对付两三年。“闯”不过去则颗粒无收,只能背井离乡,逃荒要饭。本来这里人烟稀少,基本无需防卫,但实际一条山却是控制古浪、景泰、中卫、白银陆路交通的枢纽地带,无论攻方、守方都不得不全力争夺。

    这里的战事规模较小,但频繁而激烈,一些零散阵地都是几经易主,百般拉锯争夺。方振武部的伤亡颇大,相对方振武部,解放军虽说战损较小,但与其他战线比较,一条山地带解放军的伤亡,却又明显有些大。

    十二月十日午,李章的第四师突然在一条山以西地带出现,随即与各阵地守军一起,向方振武部展开猛攻。

    猛烈炮击之后,第四师突击团的坦克部队大举出动,猛突猛进。炮口喷火,机枪哒哒,跟在坦克后面的解放军士兵互相掩护着冲向西北军的战线。方振武部有过容身奉系的经历,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坦克,但几十辆坦克排成几百米的锋线集中突击,他们却从未见到过。

    作风顽强勇猛、善于打冲锋肉搏战的西北军,在解放军的钢铁攻势前手足无措,他们跳出战壕,挥舞着大刀向解放军扑去。但往往不是被坦克辗成肉泥,就是被机枪打倒,伤亡极为惨重。方振武试图将各部集中,后撤重组防线,但李章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当后方数条深壕刚挖到一半,第四师的坦克部队已甩开溃兵,越过这些沟壑,将方振武第一路军残部团团包围在几处山头之。

    如果准备充分,在西北军的近战、夜战及深沟高垒面前,解放军的飞机、坦克及重炮等武器,或许很难发挥应有的作用。但可惜的是,作为此前的进攻方,方振武显然没有预料到,战局转换竟会如此之快,以致他根本来不及应对。

    打红眼的西北军士兵,热血涌,跳出战壕,或试图用集束手榴弹填入坦克履带,或试图攀坦克揭开顶盖,将手榴弹塞进去,将这些钢铁怪物炸毁。

    以前直奉大战,他们就是这样对付张作霖的坦克部队的,也取得一些战果,但解放军毕竟不是奉军,这些勇猛的士兵即使能避开重机枪扫射,艰难靠近坦克,也往往还没出手,就会成为解放军狙击手重点关照的目标,除了白白送命,竟发挥不出半点效用。

    方振武的第一路军指挥部,此时已挪到土丘半腰的一个散兵壕里。虽说解放军此时攻势稍缓,但这里也不安全。一个参谋去传达固守待援的命令,猫起的身子刚挺直些,就被不知潜伏在哪里的解放军狙击手发现,开枪将这名参谋的头部击成重伤,鼻子整个都掉了,或许放在平时还有救,但现在只能等死。

    残存的将领们垂头丧气,认为已没有顽抗的必要,只要解放军发起冲锋,这几处山头又非可据险而守的屏障,必然应声陷落。现在所谓的固守待援,不过是求稳定军心,其实既没有什么援军,也根本守不住。方振武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他命令接通在中卫的宋哲元指挥部的电台,想给他反映战况,但电台接通,通讯兵等他开口时,他却迟疑一下,中断了联络。

    下午五时,方振武率残部出降。李章处理完此事,命西线各部集中兵力,以围歼马鸿逵、石三余部,自己则于第二日清晨,率第四师绕景泰而过,直扑中卫。

    余铁鹏的第三师西进更为迅猛,当李章在一条山地带击溃方振武部时,第三师已越过盐池,正朝吴忠狂飙。部队行军在茫茫戈壁之,尘烟喧嚣滚滚,若一条土龙蜿蜒前行,速度极快,若不是第三师机动力量已有进一步加强,根本无法支撑这样的行军。即便如此,也免不了有一些车辆、坦克中途抛锚,而余铁鹏都是命令其落下或回转,沿途绝不肯稍停。

    解放军的消息断续传至宋哲元在中卫的指挥部,虽然不是那么详尽细致,但凭借敏锐的战场嗅觉,宋哲元还是预感到,有一张巨大的网正朝西北军张开。他更为焦躁不安,彻夜难眠,苦苦思索冯玉祥所期待的转机会在何方。

    十二月十一日清晨,解放军战机编队莅临银川,百般威慑、侦察,盘旋半小时后驶离。这是解放军飞行团这几日的例行项目,虽不再投弹轰炸,但那种嚣张、跋扈和肆无忌惮,却足以使战机尽毁的西北军感到屈辱。但今日,每到这时一直铁青着脸的冯玉祥,却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因为他所期待的变化终于出现了。

    就在半小时前,马麒、马璘、马廷勷、裴逮准、吴桐仁五位镇守使突然发难,对解放军控制的兰州及陇西各地发动了突袭。而同一时间,阎锡山突然在黄河东岸大举增兵,严重威胁着陕北的安全。阎锡山是个滑头,或许只是做下姿态,但在保德的一个晋军旅长,已被冯玉祥买通,对只有一河之隔的陕北府谷县城进行了炮击,晋军注定要被牵扯进来的。

    冯玉祥相信,即便解放军早有准备,但其三面临敌,必然会减轻西北军正面临的战场压力。吴安平实力再强,无论如何都要手忙脚乱一阵,或许会出一些昏招,而这就给剑走偏锋的孙连仲、吉鸿昌部创造了最好的发难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