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刹那,炮火耀眼,硝烟阻断视线,天地间仿若只剩下弹片横飞的乱哄哄的声响。从这头到那头,原野在摇晃,沙土蓬蓬飞溅,枯草全被引燃,黑烟混着白烟,天火勾着地火,将眼前的骑兵旅大部卷入到了弥散的烟雾之中。北方,是极其剧烈的爆炸,南方,是雨瀑般的子弹横飞,在当中,则是一排排开花弹,将大地变成了火山。

    这番景象还吓不倒以教义武装的回镇骑兵。他们口中呼号着模糊不清的经文,疯狂拍打着马股,跨越血肉模糊的炸点,消失在硝烟中,继又穿过硝烟,出现在辎重车队正面。疯狂、残忍、野蛮,是他们最真实的写照,无数次的民族冲突及宗派残杀,使一个个纯良朴实的牧民乡农,逐步蜕变成为这样纯粹的杀戮者。

    年轻的马步青同样无惧战火,低伏身体,完全沉浸在风驰电掣的冲锋快感中。

    他一刀刀紧刺马股,已完全忘记去衡量己方和敌方的力量,只渴望冲击与碰撞,仿佛只有交战,才能让他在疯狂般的快乐中一直沉醉下去。视线里,一切东西都在起伏和闪动。他仿佛已见到刀光之下,无数人头飞滚,蓬蓬颈血喷溅,敌人在哀嚎,在告饶。他像个醉汉,头脑发热,血液沸腾,在子弹的啸声中、刀光的闪耀中和自己的激情中,奔突飞驰。

    前面扭曲的骑兵锋线,在原野灰白色背景,绕过弹坑及尸体,像波浪一般起伏着。在重机枪“哒哒哒”连成一片的扫射声中,不断倒下又不断重组猛突的前部骑兵,越来越接近解放军辎重车队的临时阵地,本就没发挥多大威力的骑枪此时更被甩在背后,他们把马刀横在身前,发出震天动地的呼叫,期待下一刻就将到来的碰撞。

    呼叫声传染给了后面的纵队,他们也挺身若疯魔般狂呼,抽刀举刀刺向马股。那些马感觉到疼痛,跟着尖声嘶叫,先把四脚蜷成一团,然后又伸展开去,一跳就是几米远。马步青在这尖叫声里,又听见“哒哒哒哒”已离得不远的密集枪声。数颗子弹飕飕响着从高空飞过,拉着长声的凄厉尖啸划破了玻璃似的天空。

    马步青的手心出了汗,就象涂了一层油腻似的,他忍不住把马刀握手紧了又紧。迎面乱飞的子弹逼着他把脑袋伏在潮湿的马脖,刺鼻的马汗臭味直往他的鼻子里钻。他好象隔着蒙着一层雾气的望远镜镜片,看见了无数骑兵在弹雨中倒下,看见了又有无数骑兵蜂拥而,将马刀劈向敌人的脖颈,头颅乱飞,鲜血四溅,而他将居高临下欣赏敌人的绝望。

    轻重机关枪不住气地在马步青的头顶打过,子弹的尖叫声象扇面一样四散开去。逐渐稀疏的骑队在前面飞跑,马蹄践踏在田陌与血洼中,下面扬起象棉絮一般的尘雾和一团一团的血污。但近了,近了,七十米米,五十米,已经差不多看清对面机枪手的面容,也许只要几秒,马队就能一拥而,再不用面对前所未见的弹幕火雨。

    马步青看到对面的解放军略有些慌乱,而己方伤亡虽重,冰冷刺亮的马刀却已齐刷刷举起,只等下一刻向下砍劈。他还算英俊的面孔流露一丝残忍轻笑,忍不住激动,扭头朝左侧已并骑疾驰的马步芳看去。

    马步芳感应到他的注视,刚朝他微点一下头,就听嗖嗖的子弹溜子音中,有一声特别清亮的脆响。脆响犹在耳,正轻笑的马步青,额间却突然多出一个血洞,如蒙神启示开出的第三只血眼。马步青双眼翻,面容错愕,却又突然僵住,咕咚一声侧身栽倒马下。在马步芳惊恐的注视中,在无数马腿接连践踏下,马步青的身体如残破沙袋,到处翻滚,血涌如泉。

    马步芳没时间悲痛和恐惧,他的马匹被大队骑兵洪流一冲,依旧死命飞奔。

    “喝,营长,真不赖!一枪一个,都是当官的。”辎重车队中,有战士对摆弄狙击步枪的梁满仓羡慕地道。

    梁满仓也有些自豪,他回应那战士一个微笑,随即向全队下令:“冲锋枪是,在回镇骑军高举的排排马刀面前,突然有超过两百名解放军士兵,出现在轻重机枪阵地间的空隙,人手一把冲锋枪,对着猛扑过来的骑兵轮流疯狂扫射。枪口喷吐烈焰,如无数条火舌,此起彼伏,持续不断地输出带来死亡的层层弹雨。

    外围四十米处,成为迎接永恒黑暗的绝对死亡线。

    宁马骑兵潮水似的朝辎重车队不停冲击,冲来又退下去,退下去又冲来,像疯魔一般,哇啦乱叫,挥舞着马刀,不断冲锋。他们的疯狂、残忍、野蛮写在脸,却又在贴住大地后,狂热褪尽,只剩冰冷与迷茫。

    只剩半数的马队,在火箭筒集群与冲锋枪集群的远近交攻中,持续伤亡,飞速消减,只偶尔有些重抬骑枪的骑军,能在死亡之前,射出几颗愤怒的子弹,给解放军的辎重车队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零星损伤。

    马步芳朝在北坡督战的骑兵旅长马腾蛟望去,远远的看不清这位叔叔的模样,但透过弥散的硝烟,他感到马腾蛟的轮廓在微微颤栗,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恐惧。

    “这已经不是我们熟悉的战场了。”马步芳隐约有些明悟。他看着无数同宗、同族在弹雨、爆炸中倒下,解放军的辎重车队如血肉磨坊,将他们的生命一口吞下,连个饱嗝也不打,突然狂喊道:“撤!撤!后撤!离开这里!”

    梁满仓被马步芳的呼喊惊动,兴奋道:“这也是个当官的。”透过瞄准镜,他看到马步芳脸的浓重恐惧,也看到马步芳四周不断有马骑栽倒,却只有他总是侥幸存活。梁满仓舔了舔嘴唇,轻轻扣动了扳机:“这下你该逃不掉了。”

    马步芳兜马回转,突感手臂剧痛,马刀再也把握不住,跌落于尘埃。他知道自己中枪,却不敢查看,也不敢回望,将半身俯向马颈,双脚死命一夹,任由马匹自行逃离战场。生命对任何人来说,都弥足珍贵,明知无望突入解放军阵地,再凶残的回镇骑兵也忍不住狂热消退,争相逃离死亡。马步芳一逃,残余的近千马队顿时也四散奔逃,再不愿面对弹幕火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