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时又不同,顾竹轩是庞然大物,吃人不吐骨头,黔帮这百来号人,在江北大亨眼中,恐怕伸出一个小指头就能碾碎。他这时倒想找人给指条门路,也确实有老头子见他精明强悍,敢做敢为,便有意拉拢,想让他投靠,只是当知道他在北火车站讨生活后,却无一例外立刻就翻了脸。就算他有心拜入对方门下,人家也不收,全都是敷衍婉拒。

    看这情形,顾竹轩早已放出过风声,而这位江北大亨的势力,在上海滩不说首屈一指,能抗衡的也只不过寥寥三两人。

    就这样,张贵生进不得,退不能,前后无路。

    今天下工,张贵生和几个得力兄弟又合计半天,绞尽了脑汁,却仍未想到出路。

    有兄弟受不得气,提议干脆就和白麻子火拼一场,反正烂命一条,也不值什么,拼一条够本,拼两条倒赚一条。但他自知,若黔帮与顾竹轩对上,只能白白送命,根本还不得手。苦心相劝,总算安抚住兄弟,只是回到家中,他却更是沮丧,这才取出待客的烈酒,想借酒浇愁。

    “我……我明就去福州路找顾竹轩,当面磕头!他总得给条活路!”张贵生将半盏酒猛灌入喉咙,硬咽了下去。那烧灼痛感,如一溜火线入腹,仿佛竟真减轻些心头的重压。

    泪从童丽娘眼中涌出。她知道自家男人的志气,若不是当真无法可想,是断不会说这样的丧气话的。

    她抹抹泪,展了笑,又给男人倒了半盏酒。

    张贵生按住童丽娘的手,嘴里喷着酒气道:“丽娘,你听!是不是有人敲门?”

    童丽娘侧耳倾听,“咚咚咚——”,果然大半夜不知是谁登门。

    张贵生已有些酒意,这次听得清晰,遂端着酒碗,来到门边,踩着门框,扯着嗓子朝外喊道:“外面是哪个孙子?”

    童丽娘忙拽了一下他,轻声道:“别乱说话。”

    外面有人长笑:“士安兄弟,只几日未见,我冯宝没得罪你吧,怎隔着门,就把兄弟给骂上了?”

    “冯宝?”张贵生摇晃着脑袋,终于想起就是这人劝他拜个老头子的,不过他是想让自己拜入他的门下,并说自己是青帮“通”字辈,上海皇帝杜月笙见了都要称一声“师叔”。

    张贵生没去开门,反又将半盏酒饮尽,一摔碗,涕泪交流道:“冯宝啊,通字辈也不当用,顶不住顾竹轩哪。我叫你师父也不行啊,顶不住顾竹轩,不行啊……”他吃不得酒,却又硬灌,这时已是半醉了。

    童丽娘见过冯宝几面,知道他和自家男人交好,便扶张贵生坐上台阶,自己径直去开门。

    大门一开,冯宝提着盏汽灯,大步迈了进来,先朝童丽娘示意,就站在门口对着张贵生喊道:“顾竹轩?士安兄弟,我是挡不住这位江北大亨。不过你若有兴趣,不妨现在就跟我走一趟,去见一位能压住顾竹轩的前辈。”

    张贵生哪还有半点酒意,“噌”一下站起来道:“你说的是谁?”

    冯宝笑道:“徒不言师讳。这位前辈就是我师父。青帮大字辈,洪门总山主,解放军师职将领,这三块金字招牌,哪一块都压得住江北大亨吧?你福气不小,师父要开香堂收徒,我就想起你来。走吧,别犹豫了!”

    张贵生陡觉换了天地。童丽娘也笑出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