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夜生活是相当丰富的,脚头痒的朋,只要能摸索出银洋,买几张舞票,就可以走进“大华“、“黑猫“等舞厅,尽情与一班摩登女郎“蓬嚓嚓“:喜欢搓麻将的太太们,则会在仙桌“简子、簇子、万字“地通宵大筑方城;至于一班不三不四的男人,更是将脚头伸进“四马路“的“长三堂子“去做被底鸳鸯。

    总之,稍有家底的人家及口袋里有几块银元的人,夜生活是过得相当有味道的。然而,老牌大亨黄金荣的私宅“钧培里“却鸟灯瞎火,除了鼾声与梦呓,四处一片静谧。

    “钩培里“是坐落在东泰山路、麦高包禄路转角的一条弄堂的名号。这条弄堂在海滩的名气极其响亮,因为它是法租界华人督察长、海滩老牌大亨黄金荣的私人宅第。宅以主贵,“钩培里“自然令人刮目相看。因为是独门独院式的宅第,其建筑样式与气派就与海滩常见的“石库门“海派住宅的弄堂不尽相司。”钧培里“说是弄堂,其实只有九幢二至四层砖木结构的里弄房子,不论其建筑式样,还是房屋结构,都还够不“石库门“的资格,只是将短短的一条弄堂成弧形,实际相当于北方的独家大院。

    这条弄堂之所以取名叫“钧培里“那是得之于黄金荣前妻林挂生的养子福宝又名“钧培“的缘故。这处寓所位于海闹市中心,地理位置颇佳,不过它原本是林挂生的家产,后因黄金荣要娶京剧名伶露春兰做二房,两人闹翻离婚,林挂生一怒掳走了财产,而不动产“钧培里“带不走,便被黄金荣收到了名下。

    有趣的是,露春兰跟他三年,便又和一个洋买办好”司样也和他离了婚。

    但无论如何”黄金荣始终是法租界的华人督察长,权势非比寻常,是以每天来往于“钧培里“的客人,始终1流不息,户限为穿。而由此,这条小弄堂也就成了海滩青帮大亨们掌控海滩政治、经济、社会活动的一处议事场所。

    “钩培里“黄宅的人口其实并不多,除黄金荣本人和儿媳妇李志清,以及李志清领养的两个儿子黄起予、黄起明、养女黄悦明外,还有管家程锡文、秘骆振忠、账房先生俞永刚、麻将室管理员、鸦片烟房侍工、门房、当差、保镖、司机等,加起来也就三十来人。

    其中”李志清是黄宅的内当家。

    对外,李志清天天要面带笑容,与各个帮会的头面人物及政、商两道的巨子周旋,所以“钧培里“既设有抽鸦片烟榻的“燕子巢“也备有麻将房等其他娱乐交际设施,白天也是鸟烟瘴气,人声喧哗:但这仅限于白天,在晚间,除非特殊情况,这些活动是一律禁止的”黄宅便变得十分静谧。而黄金荣,对这些家宅规条也是十分支持。

    但今夜”却就有了特殊情况。

    在一片静谧中,“钧培里“突然响起一阵“嘭嘭嘭“的激烈敲门声,随即便又传来“哗啦啦“的拉动铁栅门栏的刺耳声响。交连的声响,划破了“钧培里“静谧的夜,也惊散了大门方过街楼里黄家宅院大管家程锡文的好梦。程锡文掀开薄被,匆匆套了一件乳色薄仿绸长衫就下了楼。”啥人?”程锡文心情很不好,从窗户里伸出头来,粗声粗气地问。”我,我…………阿裕!“一个声音急切回道。所谓“阿裕…”即是黄金荣的徒弟唐嘉鹏。

    “阿裕!有啥事休不能天亮再讲?半夜三更,依吃饱撑的了!“唐嘉鹏还不是很受宠,程锡文对他倒不用很客气。

    不过骂归骂,程锡文还是下了过街楼,开了铁栅栏门。如果是白天,“钧培里“弄堂进口的两边,会各放着一张红漆长条板凳”坐几个彪形大汉看守:但到夜间,黄宅就要关大门,弄堂口的保镖就会撤掉,只在弄堂内值班。若有急事”程锡文虽是大管家,也需要亲自起夜开门。”不得了了!出大事了!“唐嘉鹏一见门开”不等进门,就拍手拍脚嚷开了。”天增下来了?小赤佬,你慌张点啥!“程锡文一肚皮不满。

    “出…………出人命了!“唐嘉鹏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满脸惊惧道。”啥?”程锡文脸色立马就变,急忙叮一句,“快,怎么回事?讲讲清爽…“……顾………,顾泉庚被人杀了……“……唐嘉鹏结结巴巴地说着。

    “顾泉庚…………就这么死了?”程锡文听着听着,不由一阵心惊。顾泉庚啊,这可不是一般人!然而,他毕竟是个老江湖,事情再大,也不会轻易失态,很快就冷静下来,又轻声骂道:“啥人敢到老虎头拍苍蝇?凶手捉牢了吗?”“没有。”“那,那看清了是啥人?”“有看清的,但分不清是哪路……“……“…………依只会看女郎?”唐嘉鹏心里有此火,但畏于程锡文在黄家的地位,被训得萎头萎脑也不敢出声。”憨大一样地立着,做啥?还不快跟我去见先生!“程锡文想了想后吩咐着。尽管,此刻黄金荣肯定已睡下,但事关重大,这件事不能拖延不报。于是,“钧培里“下半夜两点钟破例地灯火通明。黄金荣在女佣服侍下起床后,就进了主楼的客厅,在紧靠落地长窗的红木椅入了座。

    客厅的布置简洁明快。

    明亮的一排落地长窗前,放着一只茶几:茶几的左边是一张明清式样的红木椅:右边却放了一张大藤条椅;客厅中央放了一张红木小圆桌,桌边放了四把小圆凳:正椅挂着一幅关公读“春秋“的彩绘图:图两旁挂着法租界公董局历年来颁发给黄金荣的奖状:图前面摆着张红木条案,条案立着一只黄铜大香炉和一对黄铜烛台。此刻,程锡文和唐嘉鹏很规矩地站在客厅一边。

    值夜的女佣端着一杯茶走了过来,轻轻放在黄金荣的面前。听罢唐嘉鹏的报告,黄金荣按捺不住从那张特制的大藤椅跳了起来,伸手在椭圆形的红木台面拍了一掌,震得茶盏直打晃:“拆那!两个瘪三在哪条道?胆子也忒大了,竟敢到老虎头来拍苍蝇!“

    李志清加了一句,说:“不是拍苍蝇”是杀人!“杏”快去杏,这件事肯定不简单,快去打听打听……“……黄金荣又“嘭嘭“地拍了拍台子,“杏到是谁干的?老子要点他的天灯,点天灯!“程锡文见状,晓得这位大亨正在火头,绝不能言语不慎,火浇油,更乱了方寸,便说:“先生”气大伤身。既然事情已经出了,你不必生这么大的气。我呢,立刻派人去打听,等探听仔细情况,晓得凶手是啥人,背后又有啥人撑腰,然后再看看下一步怎么走。”程锡文的一番话,说得中规中矩。一时间,黄金荣竟缄默下来。

    偌大的厅堂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都能听得见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