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宁毅牵着低头忐忑的她去一旁的圆桌边坐下,她的手这时候还被宁毅握着,只是见周围书生还没怎么靠近,才敢轻声道:“怎……那首词怎么了啊……”侧后方的小婵这时也好奇道:“是啊是啊,怎么了啊?写得不好吗?”宁毅看了两人一眼,随后却是笑起来,没有回答。苏檀儿皱眉抿嘴,满脸疑惑,一直跟过来的苏文定这时才在一边的椅子上探过头来。

    “二姐,你以前有听说过望海潮这个词牌吗?”

    “呃……好、好像没有,这又怎么了……”

    苏文定一脸复杂神情地望着宁毅,也不知道是佩服还是感叹,轻声道:“姐夫,那词牌是你自己新作的?”

    宁毅看他一眼,随后再看看苏檀儿,也笑:“嗯,以前没这个词牌名……”

    “新作的词牌?”那一边,楼舒婉也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从宋知谦口中说出的事情。宋知谦皱了眉头:“是啊,他这词作,华丽大气至极,韵压得……也是极好的。而且竟是他自己独创的词牌,他这一手,是想要压死人哪……就算这词牌是他之前为杭州所作,这时候拿出来,也是吓人的……”

    这一时间,没有人敢评判这词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或者说,根本没有人愿意立刻做出评判。

    这首“东南形胜,三吴都会”的《望海潮》,原是柳永所创,这首之前,是没有《望海潮》这词牌名的。

    要说各种词牌名的来历、源起,其实各种各样,由唐时起,甚至汉朝时起,词牌就由各种乐府词曲中蜕变,在唐朝时,文人主流以作诗为主,各种歌曲只是小道,不受重视,但逐渐发展,到得武朝,也如宋朝一般形成了能与诗作分庭抗礼的规模。词作是对应歌曲的,长短、韵脚,放在歌女口中,便有固定唱式,也有某人某次作了一个模式出来,一次定型,也有许多词牌的风格,经千锤百炼逐渐蜕变,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并不是说你随手作一首歪诗,就能说这是自己独创的词牌。

    词牌的句式长短,韵律规划,都必须非常经得起考验,大家用固定的方式读出来,就如同歌曲,押韵、好听。而在那些歌女的口中,即便不存在什么曲谱,她们也是能将这些词作唱出来的,古代的诗词,最初其实就已经包含了吟唱的方式。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青楼女子会对这词作如此敏感的原因。

    当场作出一首新的词牌——甚至哪怕不是当场,能够独创词牌的人,也诗词功力上,也必须是大师才能为之。原本众人觉得,书杭州,就算是顶级的诗词,这边也不是没有,但宁毅忽然展露这样的一手,在场却没有人认为自己可以做到了。

    他们无法、也不愿意立刻评价这首词的好处,而偏偏的,他们甚至根本找不出这首新词牌的错处,这才是最令人感到心情复杂的事情。

    词稿传给钱希文,传给穆伯长、汤修玄,几位老人沉吟着这词牌的长短与韵脚,陆推之等人也在思考讨论这词牌。其实陆推之是很喜欢的,他是杭州知府,他以杭州为题,众人大书赞美,这等于也是他的成绩,一时间不由得感叹一番,摇头低吟:“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这几句令他最为沉醉,但随后却有几分意外,而在一旁,汤修玄倒也低声笑了起来。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钱公,他方才拒绝你之提议,却想不到心中也是有此等志气的嘛。”

    钱希文摇头失笑:“若以词功论,这几句堪称完美,但他此时写下,未免有些做作了。”

    穆伯长相对刻板的脸上也是微笑:“方才大家用力良苦,他这也是故意让步,写给我杭州众才子看的了,此词之后,足可一笑泯恩仇了吧……”

    这词作当中,那“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的几句,意思大概是说上千名骑兵簇拥着长官,乘醉听吹箫击鼓,观赏、吟唱烟霞风光,异日画上美好景致,回京升官时向人们夸耀云云。这种书写,给那些胸怀抱负,孜孜钻营功名之道的书生或官员来说,自是一副最好的期待,但方才宁毅刚才拒绝钱希文提议的行动当中,却未免有几分虚伪,当然,众人细想一下,自然是宁毅不欲为此犯众怒,故而用这样的词句捧一捧大家,互相和解的意思。

    书生当中,此时也有不少人都体会出了这样的涵义,对着宁毅,倒也露出了些许微笑,有的过来打招呼,赞美几句:“宁兄弟好才学,词作甚好,必为众人传唱……”毕竟在宁毅表现出了如此才华之后,与他交好一番,抬抬轿子,终究还是无所谓的。

    于是也在这片刻间,陆推之也已笑着出来说话,将宁毅的词作与其余几人的诗词并列,高下自然是判得出,旁的大抵都是陪衬,但既然以文会友,而且这时候会友的氛围更足,也就不用那样迫切的划出高下来。反正心中有数的总是能看出来,闷在心里就好,但也在这片刻间,另一股一般人难以察觉的诡异气氛流淌在众人当中,像是有人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事情一般,令得不少人愕然地将目光投向宁毅这边,随后又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