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是运河与长江交叉的枢纽,到得去年,聚居镇江一带的百姓已达百万之多,大战之后附近百姓四散,居住在城内的百姓仍有四十余万,这一晚,屠杀与火焰在城内蔓延,逃亡的队伍浩浩荡荡,整个城池都陷入沸腾的厮杀里。

    击破镇江乃是希尹整个大战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一步,待到破城的目的实现,就连他也进入兴奋的状态之中。屠山卫与一众女真精锐入城后不久,守城军的还击迎面而来。此时镇江已破,按照希尹的说法,所有的武朝军人在金国统治此地后,都将面临诛九族的命运,整个城市的抵抗,转眼间进入白热化的状态。

    这时候的镇江,希尹率领屠山卫,加上银术可、阿鲁保的部分军队,金兵的人数接近七万之众,而在镇江城内的武朝军队不过十万出头,但在城破后的二十五这天,镇江抵抗金人的战斗,打出的是一波最为惨烈的高氵朝,一些将领带领着士兵疯狂冲锋,力竭战死都不曾后退,入城之后的部分屠山卫甚至都被着猛烈的反攻打得懵了,连连后退。

    二十五这天清晨,小半座城池陷入火焰当中,大量的民众还在朝城外逃走,此时南面城外的的逃亡道路附近也开始爆发战斗了,阿鲁保的军队试图将南面道路封死,然而遭到了被君武安排在这边的武朝军队的猛烈阻击,率领两万武朝军队守在这边的武朝将军邹天池年近六旬,被君武安排在这里后再未后退,他麾下的军队在此后两天的时间里或溃或亡,亦有投降之人,待到两日后直面阿鲁保的猛攻,老将军被炮弹炸飞,爬起来后右臂已经血肉模糊,浑身上下鲜血淋淋,老将军以单手持刀率领众人冲锋,最终倒在了踉跄前行的途中。

    这只是整场镇江大战中的小小插曲,二十五这天上午,奔走了一整晚的君武稍稍得以喘息,他在街边的房舍里喝了妻子端来的米粥,于无人之处擦拭了眼中忍不住流出的泪水,随后又跨上马背,奔走各处战场,鼓舞士气。这期间又有无数人劝说他立刻离开镇江,甚至于一些未及逃离的百姓眼见太子奔走的疲态,也开口劝说太子上船离开,君武摇头拒绝,嘶哑着声音喊。

    “守城兵将豁出性命,我岂能先走!我若走了,你们再无生路!”

    他对着百姓这样说,又到得战场边上不断鼓舞守城的士兵:“女真人不会给我等生路!不会给咱们武朝百姓生路!我与诸君同在,百姓撤离前,诸君不退,我亦不退——”

    镇江城不小,然而在这一天的时间里,甚至有士兵与百姓两次三次的见到了奔走而过的太子,他的袍服逐渐脏灰,喊话的声音逐渐嘶哑,动作逐渐虚弱,但嘶喊的话语与动作已愈发坚决,一部分原本胆怯的士兵因此踏上冲向女真人的道路。

    二十五这天傍晚,君武从马上摔下来,跟随的闻人不二又来劝说他离开,君武又是拒绝:“我不能走,军心可用、民心可用,我看到了,我们还有希望!”

    闻人不二摇头:“镇江已陷,此后已是小事,武朝不能没有殿下!殿下转去临安,则仍有一线生机,殿下……”

    君武不断摇头,他的脸上已然显得灰黑,甚至还混合了些许血渍,此时眼泪便流出来了:“不是小事!几十万人十万大军的性命岂是小事!闻人师兄,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你看到了吗?人心可用,他们能打,敢打,镇江还未败!他们打进来,我们打败他们,附近有几十万人在赶过来,我们将完颜希尹留在这里!我们还有希望!”

    君武的眼中,是看到了最后希望的决绝与狂热,或许也是因为看到了二十五这一天抵抗的坚决与壮烈,闻人不二心中凄然,却不再劝说了。二十六,入城的女真部队已经开始劝降,抵抗依然激烈,然而已经开始下降。

    二十七,半座镇江城陷入火海,此时仍有十数万民众未能逃离,镇江城南郊外的防线已经在阿鲁保的猛攻下开始告急,君武率领军队前去支援时,老将军邹天池已经死在了超阿鲁保冲锋的途中。

    南面离开镇江的道路上,大运河的一侧,此时满山满谷的都是逃亡的百姓,君武收拢溃兵,组织起防线,同时也还在督促镇江城内的军民迅速转移。这个时候,整个镇江的状况已经岌岌可危了。屠山卫的一支骑兵找准君武的方向,朝这边杀来,周围的将军、幕僚又进行了一次次的劝说,君武站在山头上,看着下方逃亡的百姓:“就不能打败他们吗?”

    跟随在君武身边的禁卫摆开了防御的阵型,士兵们也督促着百姓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对面的骑兵出现时,是这一天的下午,阳光映照着大运河上的水流,岸边有野花绿草,君武将王旗立在山坡上,看着近卫逼退了骑兵的冲锋,骑兵便迂回着接近人群,朝着人群里放箭,近卫的骑兵追赶过去,在混乱之中厮杀。

    未时二刻,女真骑兵化作数股,朝这边杀来,周围的人劝说君武远避,已有三日未曾阖眼的君武只是下意识地摇头,他的前方还有禁军结成的枪林,周围还有护卫,他并不害怕。他将妻子留在王旗下,朝着前方走过去,想要将那些女真人看得更加真切——也将他们的死亡记得更加真切。

    箭雨飞来。

    有人举起盾牌,有人拉住君武,君武下意识地挣扎,几面盾牌已经遮在了他的身体上方,有什么射在他的甲胄上弹开了,君武的身体震了震,感觉是被什么钝器重重地撞了一下,待到他反应过来,一支箭嵌进甲胄的缝隙里——射到了他的肚子上。

    他觉得不舒服,但没有痛感,下一刻,周围便有人慌张地过来,君武用左手握住了箭杆,压在了甲胄上。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