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八层楼的屋顶望去,宣城的四方城郭屹立在青山脚下,一砖一瓦,守卫着宣城的千家万户。在静谧的夜色中,依稀还能听到远处东海的波涛声。

    叶臻听不到回答,便晃荡着一条腿,支着脑袋侧过来看他。看了会儿,问道:“你心情不好啊?”

    虽然是问句,但她语气很是笃定。

    玄天承没有反驳。他静静地躺着,鼻尖扑满烧鸡和美酒的香气,耳边萦绕着少女的笑语。仿佛一个疲惫的旅人终于找到了暂时放下包袱的港湾,他几乎要沉溺在这片刻的安宁之中,恨不得就这样永恒。

    少女呓语般叹息道:“这么多年,好像很少见你开心过啊。我不高兴是因为叶家,可你又是因为什么呢……”

    叶臻认识他有许多年了,好像自她懂事起,他就存在于她的生命中。尽管对着她时,他总是温和的,甚至常常是笑着的,可她看得出他眉间隐隐压着的愁绪。那种很浓很复杂的愁绪,让她每每看到时心脏都会不自主地剧烈收缩。

    那时她是叶家大小姐,他尚且只是神策军的副将,有时会来叶家向叶相与夫人请教课业。旁人都不知道,年幼不懂事的她,在看到他的瞬间,心底总会泛起无来由的震动,好像有什么年月里深远的记忆,要突破脑海的禁锢钻出来。尤其是她好像对这个人极其熟悉,一眼就能看穿他总是伪装得很好的愁绪。

    六岁前的记忆大多不太清晰,只留下了最美好的片段。那样平静幸福的日子一直过了很多年:她在家读书习武,更多时间是在疯玩,有时出入宫闱,便能听到他屡立战功、逐渐升迁的事迹。

    她总想着,奴隶出身的他尚且能有如此成就,名门之后的自己也不能太差。可尚不待她多想,大祸当即降临。

    叶家一朝灭门,阿冉乔装作她一路南下引开追兵,她则在父亲的几个忠心耿耿的门客的阖家护送下一路西逃。门客们坚信,神策大将军少时受家主恩惠,定会庇佑小姐,来日替叶家洗刷冤屈。娇生惯养的她跑到手脚满是血泡,被人捆在背上翻山越岭,连拖带拽终于送到了阳关。

    那时定国永嘉公主张瑶尚未和亲出塞,明齐与西夏大战正酣。临危受命的新任神策大将军张辰冲在最前线,终于在风雪连天中将西夏金瓜武士击退百里之外。

    她愣愣地看着一身风雪烟尘打马归来的他,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再度翻涌。自遭祸以来一声未哭的她,那一刻忽然嘴一瘪,哇哇大哭起来。

    六岁,她才六岁啊!爹娘都死了,族人都死了,门客为了保护她也都死伤惨重。多少人的鲜血换来了她这条性命,茫然、痛苦、无助、绝望,那样多且深沉的情绪连日来已经彻底压垮了这个曾经被众星捧月的孩子。

    “延之……”仿佛是知道终于找到了依靠,她在吐出那两个字之后,就失去了知觉。

    她昏迷了大半个月,一度失去了呼吸。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她会这样死掉的时候,一股神奇的力量护住了她衰弱的心脉。她奇迹般地悠悠醒转过来,四下张望间,便看到了自己左手腕上闪着淡淡金色光芒的红绳。

    那是条极旧的红绳,磨得很粗糙了,一截细细的银链子却仍旧光洁如新,显然是主人经常擦拭。

    她从门客口中听说,这条手链是从大将军手上摘下来的,上面似乎施了什么救人的法术。

    “他把护身符给了我?那他怎么办?”她惊诧莫名,伸出手去,呵道,“我已经好了。快帮我解下来,我去还给他。”

    “大将军说,这是送给小姐的。”门客说道,“将军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来意,但实在抽不开身,这才留了这个保护您。”

    “我好好地在这儿,要什么保护?”叶臻斥道,一面自己去拆手链。然而那手链居然像是牢牢套在她手腕上,居然弄不下来。她唯恐扯坏了,没再动作。然而看着那手链,竟怪异地觉得异常的眼熟。她暗道,自己一定是病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