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龙七年,七月二十三日。背靠墨峦峰的奉国寺,是北冕国的国寺,跟其他先祖一样,孝文王太后的牌位也被安放在寺内。这一日是她的七年忌日。早在年初,由太史所拟,天宿厅与奉国寺共同举办这场诵经舞的祭奠。诵经舞祭奠与以往的祭祀不同,越热闹越好,仿佛要把世间的喜庆传送给亡者。毫无疑问,京城的老老少少都会参加,对于北冕城的百姓来说,他们需要一个借口狂欢,无论是宣泄自己对天下时局的不满情绪亦或是对朝廷的敬畏,诵经舞这个理由再合适不过。

    这一天并不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天空中布满了黑漆漆的乌云。早朝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结束了,君王复利这一天的心情有些莫名的烦躁。他并不喜欢这种祭奠,在他看来,百姓在诵经舞中表现出来的随心所欲,是对王室统治的一种示威,百姓越热情,不满的情绪也越强烈。他依旧按既定的时间出宫。

    北落狮门前站满了着米白色华服的天宿厅的乐舞生,共计九九八十一人,乐舞生后依次排开的是执高旗的仪仗队,迎风飘扬的经幡上都贴着金泊,看上去威风凛凛,仪仗队后便是华丽的马队,排成四列的马共有两百匹,在马队中央的正是君王复利的车撵。诵经舞的热闹从北落狮门就开始了,有部分百姓已经聚集在宫门前一边唱着给亡者的经文,一边跳起了热情的舞,街道两旁站满了观赏的百姓。这一天的北冕城热闹非凡,人群熙熙攘攘的,一片欣欣向荣之景,渭河口岸的树影懒懒散散地在水中恍惚着,商船的影子倒映在水里,有风从岸边吹来,撕扯着水面,商船也被吹得摇摇晃晃,风中夹杂着刺桐花的花香和蝉鸣,来来往往的商人和百姓一齐涌向永安大街……

    坐在龙辇之上,君王复利有些无精打采,一开始他还用言不由衷的笑意回应着百姓的热情,现在,他干脆板起了脸。这是北冕国复氏王朝第三代君王,姓复名利,复利是他未继王位前的名字。君王复利冠发中掺了一些银丝在里面,双眼眼窝有些深,长着一张辨识度极高的鹰勾鼻,加在一起显得他没有那么平易近人。他的身旁跟着剑洪将军,剑洪任北冕国中军将军、司马,统领外军,因他的威名,北冕国皆习惯称他剑洪将军。他浑厚宽大的双肩上背着弓箭,寸步不离地跟在君王复利身后。君王复利向四周扫视了一圈,仪仗队伍中少了骁骑军统领缘祁,他默默在心中想道,这个时间有缘祁在,还是能让人放心的。想到缘祁,他鼻孔重重的叹出一口气,哪怕在战场上,缘祁也从来没有负过伤,而就在昨日,他在永安大街遇刺了。永辉世子被刺杀、缘祁遇刺这两件事,让君王复利对百姓更心生厌恶,他越来越看不惯百姓脸上洋溢的热情,总觉得是一种放肆的挑衅。君王复利的行程没有按原定的路线到奉国寺,而是提前在距离奉国寺还有一半路程的永昌侯府结束。

    今日的北冕城,人挤人。连武安王府前也被围得水泄不通。

    “若今日不出宫,还真看不到这景象。”七王子缘炜大笑了两声,转头看着身后的小侍童。

    “今日可真是热闹,这全是孝文王太后的福泽呢。”小侍童嘴甜地拍着王族的马屁。

    “二哥见了一定欢喜,这热闹可少不了他。”与武安君缘祁一样,缘炜这股骨子里带出来的自以为是,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一身素服的缘炜好不容易才挤进了他二哥的武安王府。

    “七弟,你这满头大汗的,又去校场骑马了?。”武安君缘祁刚换完药,身上缠着纱布又被血液染成了粉色。嘹亮的嗓子全然看不出他是受伤之人。

    “二哥你糊涂,今日是王祖母的祭祀,整个京城的百姓都在跳诵经舞,外面可热闹了。二哥你的伤可还好?”缘炜仿佛回到自己的寝殿,抓起桌子上的桃花酥边说边放到嘴巴里。

    “这点小伤,死不了。”

    “可有查明是什么人?”缘炜随口一问,对朝堂之事他并不关心。

    “不是那老八,就是缘遥,索加王后出灵都不披麻戴孝,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缘祁睡了一觉也没有想明白他倒下前想的那个问题,明明可以杀他,为什么不杀?现在醒过来之后,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将一腔的怒火全都喷到了老八缘弘和老大缘遥身上。

    “也是奇怪,国丧都没有见到大哥,大哥是嫡子,王后娘娘刚驾崩,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守孝,可这种时候都不见他的身影……”缘炜低头思索着。“莫非,大哥也在找龙龟玉石?”

    “是什么玩意儿?”缘祁粗着嗓子,对缘炜嘴里所说的龙龟玉石不屑一顾。

    “我前日去天宿厅,听到太傅说龙龟玉石,太傅一向维护江波殿,莫非,大哥这几年都在宫外找龙龟玉石?”想到有几年没有在宫中见到缘遥,缘炜越说越觉得事情蹊跷。

    “龙龟玉石?可有何用?”缘祁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的异母同胞的弟弟,若论感情,缘炜跟缘祁走得最近,近过他一母同胞的哥哥缘熠。

    “太傅没说,只说是神奇之物,须在大哥回宫前找到。”

    “回宫?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这次之后,他根本不配坐上太子之位。”对自己的野心,缘祁毫不掩饰,作为嫡长子,因为没能赶上索加王后的国丧,缘祁用固有的思维将缘遥的王位继承权也给剥夺了,眼睛里露出的凶光让缘炜胆寒。“这么看,忠正门那些贼人,定是缘遥所指使,那老贼用的也是西夷的招式,缘遥可是在西南边境打过两年仗。”事情转了一圈后,都落到缘遥头上,这推测也符合情理,能跟西夷扯上关系的,除了他自己,也就只有缘遥,他脑袋一热,想法就容易片面,甚至忘记了他父王是让他用骁骑军来捉拿北冕城中的西夷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