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海的城市,码头人来人往。正是最热的六月,搬运货物的船夫汗流浃背,口中呼喝着给自己加油鼓劲的口号。海风腥咸闷热,吹起浮杂的尘埃。灰尘飘到眼睛里,直教人挤着眼流出不适的泪水。

    留洋归来的孟城野下了船,烦恶地挥开嗡嗡叫的苍蝇。家里派来的小厮屁颠屁颠地捧着冰碗、汗巾奉承他,他抽了两张银票打赏,寻了个想吃桂花糕的由头把他们支走了。

    海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矗立在城中心的那栋高耸建筑是名为迎仙客的戏园子。园子美名远播,吸引了天南海北的客人。园内的戏子个顶个的唱腔饱满,舞艺娴熟,放到外界皆是挑一方大梁的角色。

    街道两旁的是一些百年老店,卖食物的有茶叶铺、肉铺、面馆、点心铺,做女人生意的有胭脂铺子、裁缝铺子、布庄,给外地的来客提供住处的有廉价的酒馆和档次较高的驿站,方便租车的车行也一天到晚地开着,从衣食到住行的店铺样样不缺。主顾络绎不绝,店内的小二也和和气气,交易成或不成都影响不了大家面上的笑容。

    孟城野喜好清净,不爱被底下的人跟着,也不坐轿子,就想信步走回家。他拍了拍沾土的学士服,刚一抬脚迈步,就听见一声响亮的吆喝,“大小姐的马车来了,让道哎~~~”

    马蹄啪嗒啪嗒的声音混着人们的惊呼,吵得人耳膜发痛,头也一阵眩晕。孟城野停下了脚步,不悦地站定了,伸长脖子,想瞧瞧架子这么大的是哪家的小姐。

    那马车从道路的尽头远远地赶来了,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华丽的布帘上精美的花纹也能被人眼捕捉到了。帘子把车里的大家闺秀严密地遮挡住。马夫啪啪地甩着鞭子,驱赶骏马又快又稳地前进,车轮滚动间扬起一路黑灰。

    “哒哒……哒哒……”马车平稳地停在了码头,留下沿路的笔直车辙。帘子掀开了。身穿雪白洋装的绝色佳人慢慢地扶着马夫的臂肘往下走。她似乎是混血儿,乌黑的长发随风飘扬,蓝眸迷离而忧郁,娉娉婷婷地一步一挪,纤细的身形宛如一道皎洁的月光,使周遭都被柔和地照亮了。

    孟城野瞳孔放大,一眨也不眨地望着那道侧影,不知不觉间早已忘记了愤慨,一脸看痴了的傻态。

    清丽的佳人如同扶风的弱柳,摇摇曳曳地走向一艘装载丝绸的商船,并在连接船与海岸的跳板前方驻足,撩起长及脚踝的衣摆,缓步而上。

    “秋大小姐要来检视货物嘞~~~记账的哪儿去了?没眼色的东西,快把账本呈上来啊。”

    商船的主人点头哈腰,就差跪地相迎了。秋大小姐略微一顿,温温柔柔地微笑道,“不必兴师动众。我只是来随便看看。检货的事还得劳烦我的大哥呀。我哪儿懂这些呢?”

    人美,性格也好。孟城野不动声色地偷听来自不远处的对话,被仙女下凡似的大小姐迷得三魂丢了两魂,满脑子都是上门提亲的念头。

    正在这时,买桂花糕的小厮小跑着回来了,见到码头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人的盛况,咋舌道,“哟,这是干什么呢?哦,原来是秋秋小姐来了,怪不得围了这许多人。”

    孟城野正对女子的身份好奇得抓心挠肺,听见小厮的自语,忙不迭地放下少爷架子询问,“秋秋小姐是谁?”

    “嗨呀,少爷您幼时就出国了,自然不知道。那秋秋小姐是海城的第一大美人,长居深闺不外出,每次难得露面,大家都是争着抢着往前挤,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秋氏经营着胭脂水粉的生意,也卖绫罗绸缎,在海城是富甲一方,名望不逊色于孟氏。”

    小厮叙述得详细,在最后却是话锋一转,提点道,“少爷您千万别对她动歪念头。秋秋小姐的孪生兄弟秋大少可不好惹。这位小姐出嫁不顺,新婚夜死了丈夫。有人传出些不好的谣言,秋大少大发雷霆,挨个找来那些碎嘴子拿浸了辣椒水的藤鞭抽,抽完了又宣布妹妹永不再嫁。”

    “嘶。”孟城野光听着就后背发凉。他倒是不介意一见钟情的对象是位疑似克夫的寡妇,主要是怕爱护妹妹的未来大舅子也把找上门求娶其妹的自己一顿狠抽。面对妻子的哥哥,他就算吃尽了亏也没办法还手,只能白挨狠辣的鞭笞。

    在他胡思乱想之际,那边的清点货物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这批缎子真好看。是平常见不到的稀罕货色呢。”秋秋小姐伸出纤纤玉手,仿佛是在抚摸珍宝,爱惜地以指尖掠过冰凉丝滑的布料,“花色不错,质量也不错。辛苦船主您跑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