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酣耳热,笑语声喧。因为前线交战不利,自李渊移师入霍邑之后,公廨之内人人自危,便是大声说话都不敢,生怕触怒国公受罚。似今日这般开怀畅饮说笑无忌,还是破题第一遭。而这一切

    全都要托徐乐的福。李渊已经除去公服,穿了身宽大的居家常服,松松垮垮没什么威仪,倒是有几分当年江南士人的狂放做派。吃酒吃的满头大汗巾帻便戴不住,只勒了一条抹额。身为陇西李家家主、唐国公如今更是有望问鼎天下至尊宝座,李渊等闲不会如此打扮。就算是家宴之时也是仪态端庄不怒自威,像现在这般放开肚皮吃喝,全不管尊卑上下,也没

    有规矩约束的畅饮,在李世民记忆中也没有几次。军中不设女乐,往来呈送酒食的都是锦衣家将。这些人不同于普通军汉,都受过严格训练,行路无声不扰主人雅兴。虽然手中托盘上满是酒食,但也能做到步履轻盈迅捷

    不洒不漏,更不会彼此碰撞。也只有世家豪门,才能用得起这般出色人物。霍邑自然不能和晋阳相比,不过李渊表面以武将家风示人,骨子里却仰慕江南世家风范。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哪怕行军之时,也会带着熟悉自己口味的得力庖人。是以这

    桌酒食既丰盛又精致,便是裴寂这等老饕客,也挑不出半点破绽。对于徐乐来说,总是觉得在战时还如此讲究未免有些奢侈,大家说到底都是打天下的人,哪能太贪图享受,哪怕是招待至亲好友有酒肉就足够了。只不过盛情难却,李渊

    招待自己的一番好意总不能辜负,只好把话压在心里不提。陪席的除去李世民、裴寂之外便是温大雅等心腹文武,这些人也是李渊一脉的股肱班底,被李渊当成自家人看待。徐乐初来乍到就能参加这种宴会已是殊荣,饮酒时更是

    被李渊招呼坐在自己身旁,不但证明他从此时起已经被李渊接纳为这个小团体的一员,更证明李渊所言不虚,确实把他当成了自家子弟看待。李渊的手拍着徐乐的肩膀,正向其他人介绍道:“我李家能有今日,全赖徐家列祖列宗冲锋陷阵折冲御侮。当年宇文家扫荡北齐之时,我家便为先锋。齐国军阵如山,刀枪如林,更有柔然铁骑相助。那些柔然骑说起来比突厥骑兵尤有过之,来去如风弓马娴熟,乃是天下一等难缠的对手。说句实话,我在军阵内观阵,心中也自忐忑不知这一战胜负如何。不料就在那时,只见老伯父一马冲出,高喝一声:我儿何在?徐贤弟催马舞槊直冲北齐军阵,孤身一人万军难当,北齐几个有名斗将上前,未走一合就被徐贤弟打落马下,齐军军阵大乱,随后便是老伯父带着手下铁骑冲锋踏阵。那一阵我八柱国都在后方观战看得分明,北齐十数万大军狼奔豕突,皆是老伯父与我那贤弟舍死

    力战之功。柔然人口中称徐家父子为金刚,一见丧胆。只可惜老天无目,这等虎将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徐贤弟为奸人所害,我那老伯父居然……”

    说到这里,李渊的眼眶又有些发红,手中酒樽重重一墩,高声喝道:“王仁恭敢害伯父性命,日后我必寻太原王家,给阿乐一个交代!”

    裴寂在旁咳嗽一声:“国公,前尘往事不必多言,还是该说说当下。”李渊点头道:“玄公所言不差。阿乐既是徐贤弟的骨血,便是我李某的子侄。李家徐家世代交好,我与徐贤弟更是莫逆之交,两家便如一家。这些年我对你祖孙多有亏欠,此番定要好好补报。阿乐,谁曾对你不敬,我这个伯父定为你做主。王仁恭已经死在你手,日后再去寻太原王氏说话,这事暂且不提。刘武周、执必部尚在,这笔帐必要算个清楚。某不愿插手马邑之事,不代表我怕了他们。既然他们敢欺负到你头上,便是自寻死路!待等长安事了,我便给你一支人马,让你亲自提兵入善阳,向刘武周问

    罪!若是执必部还敢出头,就连他们一起扫了又能如何?当日老伯父横扫柔然骑,阿乐自然也能扫荡那些不知死活的突厥兵!”裴寂与温大雅四目相对,脸色都微微一变,随后恢复如常。两人与徐乐之间没有私人恩怨,但是李渊对徐乐的礼遇太过,让两人心里都不舒服。他们一个是李渊好友一个是李渊重用记室,不至于和一个武人争宠。但是世家自有世家的行事规则,不管徐家祖上为李家立下多少功劳,在军中又有何等名声,终归未能建立自己的家号,徐乐也

    就算不上世家子弟。李渊对他如此厚爱,让其他投奔李渊的世家子如何看待?若是这些人因此生出怨怼之心,岂不是因小失大?在两人看来不管打天下还是治天下,最终还是需要世家支持。

    大业天子不就是因为得咎于世家,以至于江山分崩离析?若是李渊也不能结好世家,这江山如何久长?再说裴寂还想借着对徐乐下手敲打李世民,总不能因为徐乐祖上的功劳,就把这件大事也耽搁下来。如今听到李渊为徐乐撑腰,不惜得罪执必部,甚至想让他独自掌兵,

    让两人心里越发觉得不快。这唐国公到底是发了什么癫?不管与这徐乐之父交情如何深厚都已是过去之事,今日如此厚待一寒家子已是格外优容,岂能再给他兵权?裴寂咳嗽一声:“国公,自古来名不正则言不顺。乐郎君初至军中,还是应历练一段时光,等到有了合适官职再让他执掌大兵不迟。否则那些军将怕是也不肯服帖,反倒是

    让乐郎君不易指挥。”

    “玄公所言极是!”李渊不住点头:“这倒是我疏忽了,不过也没什么。阿乐,从现在开始,你便是我李家的骁骑将军。待等天下抵定之后,再行封赏。”这下便是温大雅都有些坐不住了。大隋十二卫每卫设大将军一人,将军两人,其中左右卫称骁骑,统率左右卫的将军便为骁骑将军。晋阳起兵攻打长安,自然是存了席卷天下之志,其官制目前依旧保留隋制。眼下晋阳兵少,尚不足以设十二卫,骁骑将军的军号乃是虚衔并无多少实际意义。可是自古来名爵不可轻与他人,李渊身为唐国公

    并非江湖草莽,也不会把军号随便撒下去作为赏赐。如侯君集这等出身柱国之家,自身也确有本领的少年将军,如今也不过是个旅帅差遣,连官位都无。不知要熬多少年头立多少战功,自己又要受多少伤损,才能挣一个将

    军名位回来。徐乐初来乍到,就得了将军衔,日后再立功又该如何奖赏?难道日后真要他做郡王?再说他一个毛头小子就得将军,让那些追随李渊的军将又该如何想法?

    顾不上考虑后果,温大雅咳嗽一声:“乐郎君少年英勇固然不差,只是年岁终究太轻,贸然加将军号,只怕众将非议,对于乐郎君也未必是好事。”李渊对温大雅素来敬重,于其谏言也大多听从,可是今日他却一摇头:“彦弘乃是文人不谙武事,就不必多言了。凭徐家祖上之功,便是裂土封王又有何不可?让阿乐做个

    骁骑将军,我还觉得是委屈了他的本事。谁若是不服气,便让他寻某说话就是。”这话一说,谁也不敢再开口。唐国公既要做天下主,自然也有人王的气派,平日说笑无忌,但是尊严不容冒犯。这时候再要劝阻,岂不是在质疑主君?即便是温大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