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内心深处,永远恨着楚长亭。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背负着良辰的性命安然入宫。

    风吹袖动,三根毒针隐在袖口。梅妆四顾环视,又静神聆听,确认耳边只有风声在簌簌作响后,轻巧一跃飞身而上屋顶,猫着身子滑落到静斋后窗户,贴着墙壁,凝神听着屋内的动静。

    梅妆听力素来异于常人,此刻她耳朵微微扇动,均匀平稳的呼吸声渗入耳朵,梅妆心中一松,屋中人原来睡着,易于自己动手。

    窗户原本便关着,她偷偷捅开一个洞,眯着眼瞄着屋里的情况。见楚长亭静静躺在床上睡着,身边还有一个小丫鬟正悉心照看着香薰的炉子,许是离熏香太近有些热,那丫鬟一直用扇子微微扇着风。梅妆不认得那小丫鬟是谁,却也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小丫鬟被派到了静斋侍候。许是新来的,自己并不知道吧。梅妆谨慎观察了一会儿,发觉那小丫鬟就是个最普通的小丫鬟,持着扇子的手软弱无力,便松下心来。

    在别人面前不知不觉地杀人,梅妆想想都觉得无比激动。杀手的灵魂在她体内激荡,梅妆感觉气血一阵阵上涌,久违的杀人的快感战栗着她的躯体,眼睛里有奇异的光晶晶闪亮。梅妆抬手,手中毒针瞄准了熟睡中的楚长亭的脖颈,手指微一收缩用力,银针顿时银蛇吐信般乘风急速而出,稳而准地狠狠嵌入楚长亭的脖动脉处。她毒针上的毒液毒性甚是凶猛,是上乘百环响尾蛇的毒液混着终妄山毒蝎的尾巴混制而成,世间独圣女一族可制,而无一人可解。这种毒药一旦进了人的身子,不出片刻便会毒发身亡,毒性之烈之狠,堪称世间之最。

    但是此毒虽无药可解,毒发之时却并不十分痛苦。比起蛇毒百肤融那种日夜折磨人的血肉骨骸的寸寸腐蚀之痛,这种毒会在瞬间摧毁人的五脏六腑,只一瞬的疼痛,中毒者便没了知觉,安然离世。

    梅妆是顾念着沈良辰的情意,不想让楚长亭太痛苦地死去,便直接用了毒针杀她。

    “将军,算梅妆对不住你,但梅妆不得不这样做,梅妆有自己的苦衷。”梅妆扯了扯嘴角,生硬地摆出一个笑的表情。她知道沈良辰生前最喜笑,因此无数个日日夜夜,她都一个人躲在深夜里学着如何去笑。如今终于学会,虽做得丑陋而生硬,她心中却无比满足。

    毒针没入脖颈,躺在床上的女子身子中了邪般震动了一下,嘴角一抹鲜血无声无息地流下,头偏向一侧,没了声息。

    见楚长亭死了,梅妆心中腾起一阵久违的杀人的快感,但随即一阵巨大的内疚很快便替代了快感而汹涌淹没了她。沈良辰的殷切嘱托炸响在耳边,梅妆五官痛苦得扭曲,胃中翻江倒海,让她不住地想作呕。

    杀人对梅妆来说本是一件无比寻常的小事,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在杀人之后,变得如此痛苦不堪。

    失信的屈辱感一阵阵冲击着她简单而羸弱的思绪,她抱着头,痛苦地弓下身子,自小便被灌输的忠诚观念一下下凌迟着她的血肉,她双眼通红,想要挣脱开这铺天盖地而来的屈辱感,却无济于事。

    我去,我去随你,随你们一起死。梅家人不准自戕,否则便是除去族谱的大罪。梅家人视族谱为至高无上之物,宁愿被处死也不愿被除去族谱。梅妆面容狰狞,准备奔向易轮奂处认错,让他处死自己。

    可世俗之人终究还是贪恋了红尘,畏惧了生死。梅妆刚奔出去半步就收回了脚步。她惧了,她不想死,世间如此之多的温情爱恨,她刚刚于懵懂中窥见天光,不愿就此失了体会世情冷暖的余生。梅妆顿在原地,回头诡异地看向死在床上的女子。

    用毒针杀人本就必然暴露了自己,而她当初本就想着杀了楚长亭后自己就去认错,无非就是以死谢罪,也算不悔此愚钝犹豫一生。可此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了真真切切的情感,有了体会世情冷暖的能力,有了世俗之人贪生怕死的本性,她不再是以往那个无知而愚忠的梅妆,她成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想活着。

    以自己的武功,就算被发现了,也能自保逃匿于江湖之上吧。梅妆眨了眨眼,汗珠顺着鬓角滚落,寡淡的面容上裂开了一丝隐隐的期待,她调转了方向,准备回到自己的屋中拿行李,刚刚回身却愣在了原地,眼前出现的人让她五雷轰顶。

    梅颜站在她身后,手中还拿着刚刚梅妆送去的热粥的篮子和碗,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身惊汗的梅妆,音调平直冰冷:“二当家,你忘记拿碗了。”

    长愿湖位于清漪城北,是梁南远近闻名的情人湖,痴男信女多愿来这里许愿祈福,挂红纸于一旁槐树之上,祈祷岁岁常相见。除此之外,也有怀有其他各种心愿的人来此祈福,因此长愿湖游人一直络绎不绝,是顶繁华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