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晚间,北镇抚司院内,卫明月给江忱递上今日各位同袍收集的京中官民动向,江忱便倒了杯茶一一细看,虽然奉承明帝之命,本朝的内卫已经不像武宗朝那般事无巨细地监视着百官一言一行,但内卫的职责本就是查察百官言行,许多大事和一反常态的事情还是要深究的,江忱看了几份记录,一抬眼看茶盏是满的,再一抬眼见卫明月坐在旁边鼓捣香炉,就知道她毛病又犯了:

    “说吧,哪个是想让我赶快看的?”

    卫明月被自家督公勘破了小心思,也不装傻,马上从底下“京师府邸动向”那一摞里抽出一张递给他,江忱看着看着就笑了:“侯夫人这个法子倒是好,估计她这一场‘鸿门宴’下来,京中胡说八道的风气也能往下压一压,前几天陛下还怕她气不过告到金銮殿上去,估计是问了什么人,给她想了这么个好法子。”

    卫明月也憋不住了:“刚刚标下看的时候,差点笑到失了官体,这事儿是挺解气,也很有趣儿。”说着竟捂嘴笑起来,江忱也被她逗得忍俊不禁:“在我这儿就不怕失了官体了?笑的官帽都要颠哒下来了。”

    卫明月扶了扶官帽,稍微收敛了一下笑意:“督公,您说这主意会不会是郡主姐姐给侯夫人出的?”

    江忱摇了摇头:“寒彻她不会对这些事情上心,更不会把自己等同于那些闲的没事嚼舌根的世家小丫头们,若说她劝着侯夫人是有的,但这主意肯定是别人出的,侯夫人身边那么多丫鬟嬷嬷,集思广益也就想出来了。”

    卫明月点了点头,笑意突然一淡:“但是督公,标下也对此类消息很上心,是不是也有点闲的没事嚼舌根……”

    江忱看她神色就知道不是开玩笑,微微一笑道:“你平素对万事都容易心生好奇,这是你心思细腻敏锐的缘故,也是你数年刑名所得,但你并不会像她们那样以讹传讹,拿别人的伤心事取乐,反而会抱打不平,怜惜弱小,寻常男子有这样胸襟的也不多,怎和那些不懂事的小丫头相提并论。”

    他慢慢说着,就看卫明月脸红了:“哪有,督公把标下说得那么好……”

    “本来就好,你这样的经历万里挑一,我还是那句话,内卫就缺你这样的人才。”江忱笑着一拍她肩膀:“你来了就不缺了。”

    卫明月嘿嘿一笑,想着不多打扰他,就行礼出去了,回到经历司屋子里坐下揉了揉脸颊,心中却突然闪过一念:我在督公心里,就只是个好经历,好下属吗?

    她愣着想了半天,也不明白为何会对自己有此一问,不是好下属,又是什么呢?本来不也就是……下属吗?

    想不明白,索性就丢下不管,但卫明月心中还是莫名升起一丝惆怅。

    酉正时分回到家的梅郁城心中就不是惆怅了,是震惊,她看着家里乱糟糟一副刚散了宴席的样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自家最近有啥需要大宴宾朋的事情,待到了主院请了安,听娘亲说如何将京师里大家夫人和小姐们都请了来细细“叮嘱”还邀请他们看了后花园自己前几天射穿靶子插入廊柱里拔都拔不出来的那只破甲箭,甚至娘亲还自己上手拉弓射下一只大雁的事情,再对上旁边何姨娘了然浅笑的表情,才明白她们二人背着自己做了啥。

    梅郁城一时好笑,一时解气,一时又觉得心酸,坐在自家娘亲身边说不出话来,何氏很有眼色地告辞出去了,侯夫人将她搂在怀里,抚摸着她发鬓言道:“娘亲知道囡囡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可娘亲在乎,本想告到金銮殿上去,是贞娘劝我,说那样反而会给你惹麻烦,我们才想出这个法子,左右若说荒唐也是娘亲做的,囡囡不要心重了。”

    梅郁城窝在自家娘亲怀里,眼泪终是止不住流下,又赶快在她衣襟上蹭掉了,沉了沉才抬头看着侯夫人:“娘亲说什么荒唐不荒唐的,都是女儿惹出来的事情,还要娘亲为我操心,是女儿不孝。”

    侯夫人轻抚着她如鸦羽般乌黑发鬓,眼中有泪光,更多的是宠溺:“胡说什么呢,我家阿薰是最诚孝的好孩子,是娘亲的宝,你别看娘亲脑子不灵光,性子也懦弱,可娘亲到底是有身份,也有身手的,大事无法替你分担,这种后宅撕老鸹舌头的小事还不在话下,谁敢攀扯我家囡囡,我就要她半夜回家做噩梦!”

    梅郁城本也不是矫情性子,自家娘亲这么一说,便将伤感抛开,脱了靴子跪到床上,一边帮她按揉肩背,一边夸自家娘亲威风八面,哄得侯夫人笑呵呵的,门外何姨娘看着天上初升的弦月,也舒心地笑了……

    侯夫人没有让家里的事情给承明帝添乱,承明帝却并不想装不知道,之前没有出手只是因为想先看看自家御妹如何打算,眼下侯夫人已经给梅郁城“报了仇”,承明帝也就不打算闹大,将王侍郎单独叫到蓬莱殿申斥了一番也就罢了,既保了他和背后安远侯的面子,也让王卓回到家就以“幼子新丧老妻养病”为由闭门谢客,除了上朝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但他不出门,不代表别人进不来,这一日上更时分,王侍郎正在书房读书打发漫漫长夜,窗棂突然被人扣响——这一声便如鬼叫门,让他悚然心惊,愣了一瞬才起身搬开窗户下放着大花瓶的高几,将窗户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