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神情疲惫的我听到纪玄的名字,神情一振,朗声道:“纪玄,纪子城,北汉立国之前,曾是太原令刘胜帐前长史,熟读经史,精通易经算学,素为刘胜信重,刘胜立国之后,纪玄不满刘胜悖逆,遂挂冠而去,令刘胜扼腕不已,想必就是先生了。”说罢,我翻身下马,缓步走向农舍,向那老者深深一礼,道:“末学江哲,拜见纪老先生,晚生久闻老先生学问高深,高风亮节,今日一见,幸何如之。”

    说完这番话,那倒在地上的青年农夫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只不过被人用刀抵住咽喉,不敢出声说话罢了。而纪玄目中闪过幽深的光芒,道:“原来是南楚状元,大雍驸马,楚乡侯江哲,老夫虽然蛰居乡里,也听说侯爷声名,想不到侯爷竟会屈驾到此。”

    我听他语气便觉得不善,这个纪玄只看他昔日因为不满刘胜立国,就挂冠而去,可见是一个恪守忠义之道的人,我虽有才名,却是先事南楚,后事大雍,又娶了长乐公主为妻,这个纪玄一定将我当成贰臣贼子看待,我看若非是为了那个青年的性命,这老先生还会把我冷嘲热讽一顿呢。

    所以我很知趣地没有表示仰慕之情,转移话题道:“那位兄台称老先生是伯父,莫非是您的侄儿么?”

    纪玄神色怆然道:“此子赵梁,字文山,乃是老夫挚友代州赵颐之子,老友夫妻死于战乱,这孩子自幼就在老夫身边长大,我和他父亲兄弟相称,这孩子便叫我伯父,实际上却是情同父子,前些日子闻听雍军攻沁州,沿途残杀平民,乡人恐惧不安,都已经北上避难,只有老夫身染重病,经受不起路途颠簸,只得留下待死,这孩子孝顺得很,坚持不肯自行逃去,还望侯爷看在小侄鲁莽无知和他的一片孝心份上,饶恕了他的性命吧。”

    我看了那个纪梁一眼,心中倒是很敬佩,这人的确是个孝子,为了伯父不顾生死,见他方才一直挡着门口,想必是担心我们伤害他的伯父,而且他既然跟在纪玄身边,必定也是熟读经史,见他武功也是不错,倒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人才,他们虽然是北汉人,可是纪玄对北汉王室应该没有什么忠心,耳濡目染,赵梁也应该不至于排斥大雍,这个赵梁倒是可以延揽的人才。想到这里,我便露出笑容道:“原来赵少兄是至孝之人,呼延将军,你退下吧,属下多有得罪,还请少兄见谅。”

    呼延寿收刀退下,那赵梁站起身来,连忙走过去扶着纪玄,刚刚从鬼门关拣了一条性命,赵梁面色也是十分苍白,他恭恭敬敬地道:“侯爷大量,赵梁感激不尽,还请侯爷手下留情,不要伤害伯父性命。”

    我正色道:“纪老先生乃是儒林大家,哲虽是后学末流,焉敢有加害之心,只不过我军新败,需要在此修整一段时间,还请赵少兄留在村中不要擅自行动,待江某离去之时,必定还两位自由。”

    赵梁面上掠过喜色,我见他喜形于色,知他乃是城府不深之人,心中越发喜爱,又道:“本来村中空宅不少,可是我麾下多是武人,唯恐他们不知礼仪惊动纪老先生,再说我也喜爱此处清雅,不知道纪老先生可容江某在此寄居么?”

    纪玄重重一哼,若非是担忧赵梁的性命,他怎会容许这样一个不忠不义之人留在自己家中,但是情势比人强,他也是无可奈何,冷冷说道:“侯爷有命,老夫焉敢不从,蜗居简陋,倒是让侯爷见笑了,梁儿,将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到别处去住。”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这个老先生可是真有趣,这是在嘲讽我鹊巢鸠占么,不过我心中倒是挺高兴,至少这个纪玄还懂得退让,我最是不喜欢遇见那种油盐不进的狠人,偏偏这种人都有不错的才能和响亮的声名,若是迫得我杀了纪玄,传扬出去岂不是难听得很。不过芸芸众生,毕竟是中庸者多,心志坚毅,外物不可撼动而又智慧高超的人却是难觅,虽然偏偏却让我遇上了好几个这样的人。

    一个是小顺子,别看他少年时候似乎心性油滑,可是现在他可露出真面目了,他的心志可是无人可以动摇的,幸好老天保佑,他是一心一意守护我,将我当成知己骨肉。他绝对不容许任何人损害我的安全,包括我自己在内,否则那一次秋玉飞行刺于我,小顺子也不会因我自蹈险地而大怒了,让我吃了好几天的排头。

    另一个就是陆灿,这个我昔日的弟子,他是下定了决心效忠南楚的,前几日有江南的谍报到来,陆灿竟因为尚维钧代替南楚国主赵陇所下的旨意而放弃了趁机攻击大雍的计划,这在我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可是他就这么做了,而且还心甘情愿被尚维钧软禁在建业,看来他是绝对不会做出违背臣节的事情了。虽然很高兴因为这个缘故而减轻了大雍南面的压力,可是我是绝对不会指望陆灿将来会投降大雍的了。

    其实还有一个人就是齐王李显,他也是一个油盐不进的家伙,之所以现在对我言听计从,纯粹是因为他看我顺了眼,只看他当初一贯的作为,就知道此人若是拿定了主意,就绝对没有人可以改变,说起来我倒要庆幸万分,这人从来没有打算过自己去夺取大雍皇位,否则李贽就是取胜也是惨胜,以李显的心性,可以将大雍朝廷翻个底朝天的。狠狠的在心中诅咒了李显几句,原本已经心中有了警兆,可是无缘无故地就让李显退兵的话,他是不会听的,所以我就没有多嘴,结果害我落到这种地步。

    敛去心中杂念,我叫住这就要进去收拾行礼的赵梁,歉意地道:“赵少兄且慢,老先生不要这样说,哲乃是末学晚辈,怎敢将老先生逐出住处,哲见两侧还有厢房,就借一间客房暂住,不知尊意如何?”

    纪玄脸色缓和下来,我这样容让,他也难以恶言相向,便和颜悦色地道:“如此多谢侯爷海量,东厢客房梁儿常常清扫,就请侯爷委屈一下。”

    我笑着答应,骑了半天的马,我几乎有些支撑不住了,揉揉额角,我勉强道:“晚生体弱,不堪风尘,就先告退了,请老先生也回房休息吧,明日哲还要向老先生请教呢?”

    纪玄见我面色苍白,额头已经有了汗珠,其实他也沉疴在身,刚才说了这许久话也是仗着精神支撑,便拱手告退,回房去休息了。我则被小顺子扶入厢房,那间厢房果然雅洁,也不需整理,我除去大氅,倒在床上,几乎是一沾枕头就进入梦乡了。

    一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睁开眼睛,看见小顺子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本书卷正看得津津有味,我心中觉得很有成就感,能够让一个昔日看见书本就要睡觉的小子今日自觉地寻书去看,我还是一个很出色的先生啊。虽然我只是轻轻一动,小顺子却已经发觉我醒了,放下书卷,他拿了一杯热茶走过来,我灌下这杯热茶,觉得精神好了许多,腹中却饥饿起来。小顺子淡淡道:“厨房里面热着饭菜呢,我让他们端来。”

    我起身披上外衣,懒洋洋地道:“也好。”小顺子出去吩咐一声,不多时,苏青端着一个木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几样清淡的小菜。我一看是苏青,不由有些尴尬,埋怨道:“小顺子,怎么让苏将军做这样的事情,岂不是太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