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中的人,皆受过千百礼法教导,凡事都要求个仪式,所以宫中不管事逢大小,都爱设宴为庆。

    这起宴的由头看似五花八门,实则内容都毫无二致,不过就是挑一处景致好或场子豪气的地方,摆上些金碗琉璃盏象牙筷,一应儿不变的菜色加上时兴的吃食,陪上与往常一应的人,这宴就齐全了。

    寒暄一番后,菊花酒桂花酿桃花醇呈上来,推杯换盏喝一圈,嫔妃里总有些多才多艺的做了准备,吃饱了唱几声跳几下写几首赞诗,运气好的拿个赏,运气不好的白费力,紧接就开始谈东家事西家活乱七八糟找一起儿话头说一会儿,一套流程走下来,这宴就该散了。

    总结看来,所谓隆重的宴会,就是人们靠着这些名头聚在一起吃喝玩乐一通,再闲扯谈笑一通罢了。不过脚步被困在四方宫墙内,盼不到君王降临的嫔妃们,掰着指头一天一天数日子,盼着各节日各庆典到来打发寂寞,虽也觉千篇一律,但至少热闹,一年无聊漫漫的四季,也就很快混过去了。

    而君王享天下黎民之崇敬,就得心系天下黎民困苦,时常腾不出空闲赏这四时的花四季的景,不常有机会能凑这些热闹,只历来的中秋与春宴这类象征团圆的节庆推脱不掉。

    想来也是,再怎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帝王再不近人情,总也得拿出一两天为这偌大后宫的佳丽们露个面做个中心,好让那些精心准备了好歌好舞的人,有点动力闹气氛。

    中秋家宴正值盛时,酒香弥漫,丝竹悠扬,满目皆是舞得婀娜飘逸的霓裳衣,那孙芳仪的一曲掌中舞风采绝妙,兰花指轻将烛光缠挽,腰肢扭得比水蛇还流畅,这表演当真不逊色于当年这舞的始祖赵氏飞燕。

    曲落舞歇,孙芳仪婉转收了范,立刻赢来了四方掌声,趁众人注意力转移,虞昭收回目光,微微侧头,往上座望去。

    不料余光恰好与楚子凯视线相撞,虞昭连忙躲避收回,又觉此举欲盖弥彰,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待会宴毕回去,又免不了被她一场嘲逗,索性放厚了脸皮,转头光明正大与他对视。

    “看来这名扬天下的掌中舞,在今朝已经过时了,才不能吸引去你的注意力,只顾着看朕,”

    成功抓包,楚子凯得意地笑,又大方朝虞昭伸出手,邀请道:“无妨,爱看什么就看什么,不过一直要转着头多累啊,不如你坐过来吧。

    何等稀奇,向来以一派正经样子示人的楚子凯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了这样的举动,虞昭愣住,微惊,众妃更惊,方才孙芳仪精心备了几月的那舞,与楚子凯这一举动相比,当即变得索然无味了。

    场上静默,众妃们都只腾着心思看虞昭做何反应,还在厅上表演的赵贵人张嘴咛出的柔和小曲儿不忍乱了节奏,实在不知该对着谁唱了,好不尴尬。

    眼瞧着虞昭犹豫片刻过后,真的起身往楚子凯身边去了,众后妃恨得咬牙切齿,心中五味杂陈,想拿杯中美酒浇愁,却发觉香甜滋味全然品不出来了,好似都被参杂了陈年老醋,差点没酸闪了舌头和牙齿。

    满头象征荣宠的环翠琳琅和身上华服太过束缚人,虞昭许久未装扮成这样,还有些不习惯把控平衡,被宫女们搀扶着,缓缓走至上位,稳稳把手递给楚子凯,屈身在他旁边坐下时,趁机小声念了一句。“陛下觉得掌中舞好看吗?讽你汉成帝呢!”

    “除非你改了名,”众妃酸气逼人的醋意楚子凯感受不到,虞昭这话里带着的一点酸酸让他心情愉悦,顺势凑到虞昭耳边压着声音回应一句:“叫做虞飞燕或是虞合德,才能使朕做了那般的昏君!”

    大庭广众,虞昭不能驳楚子凯的嘴,美目带怒看他一眼,不再接话,楚子凯慢慢扶着她在身旁坐稳,伸出筷子给她夹了一块糖醋鱼,放在她面前的盘子中,又忍不住偷笑:

    “赶快些吃,不若过一会儿再入口,这糖醋鱼,恐怕只品得出醋鱼的滋味了。”

    虞昭倒并没如他所言嘴里发酸,吃鱼吃得有滋有味,在场的嫔妃们瞧着他二人眉眼带笑咬着耳朵,心头不是滋味,只觉得满桌佳肴没一道是下得去筷子的,看什么菜色儿都觉得是醋溜的。

    不约而同,所有人也夹着那道糖醋鱼送入嘴中,权当做这菜是楚子凯雨露均沾赏了六宫而非她虞昭一人的,众人心中酸意才觉缓和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