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志初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阵阵恶心,踉跄着走到街上,他不知撑住哪里的铁栏杆,脑袋扎进一小丛灌木叶子中,哇地吐了进去。

    抬手一抹嘴角,大约又过了两个街口,前方拐角处正是一家凯司令,他推门进了店里,叫来侍者,在玻璃柜前挑挑拣拣好一会,最后打包走一块栗子蛋糕。

    他自己不爱吃甜食,却擅长用这些小玩意讨女孩子欢心。其实向来很难理解,这些既填不饱肚子,又价格昂贵的玩意,怎么就比真切的话语还来得管用。摸不清原由,也不妨碍他使用招数,一趟两趟跑熟之后,倒乐得省下许多口舌。

    有那么几回,他坐在靠窗的玻璃卡座上,面对着不同的女孩,吃下几块看着很精巧的奶油蛋糕,奶油落进嘴里的轻浮之感,总叫他腻得心里发慌。那些甜的、滑的、酥的,一股脑融在腔里,卡在喉口不上不下,几乎像痰。

    因此他并不爱光顾这类糕点铺子,有时灯光、鲜花的摆设,又叫人想起做梦的残酷,何况许多女友其实也不值这一块蛋糕。

    此类喜爱,无非是想要凭靠着什么,使自己也贵起来罢了。

    他拎着轻轻的小方盒子,沿来路家去。

    原本纪玉河也不配,油头粉面的一个小东西,口味如此刁钻,真把自己当作哪家公馆里的小姐了——可偏偏命运弄人,如今他们不是一家,还胜似一家,段正青没给他找过妈,反倒找来个糊涂弟弟!

    他一边走着,一边冷笑,隐隐的还是想吐,只是方才已吐过一回,除了腹中酸水,其余实在搜刮不出了。

    沿着小路进门,一切又恢复如常,段正青也照例于家中失踪。曹管家戴着一副新眼镜,迎门而来,要替他上药。

    段志初始终觉不出疼来,如今对着镜子一照,才瞧见脸上青青紫紫,一片斑斓。

    纪玉河像个猫儿狗儿,不知从哪,闻声就钻了出来。

    他看见段志初,先是怯怯地,无声无息地走上前,而后虚虚地摸上他的脸,他忽地惊叫一声:“呀!你的脸!”

    段志初捏着他的手腕,一把摁了下去,又将那小方盒子捧起来,呈到他的面前。

    是一瞬乍现的欢喜,然而很快又落寞了。

    他捧着那块蛋糕,郑重其事地放到客厅的茶几上,又找来一把小刀,将其切成了两块。

    纪玉河的两只眼皮又肿又红,好似受了毒虫的蛰,可毒虫又不是人,断没有蛰得如此对称的道理,那么想必是他自己将眼皮弄成了那样。

    段志初远远看着他,只觉得他又瘦又小,同猫儿狗儿的没什么分别。又看他小心翼翼地切着蛋糕,将一半捧回自己跟前,献宝似的——自己要过去的,再还一半回来,好精明的买卖。

    然而还是接过来,囫囵几口吞了下去。

    养儿子大约和养狗、养下人差不多,必得要恩威并施,打是打得,打完之后,段正青又给儿子换了一辆敞篷福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