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几个月,赵宁心里一直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春节的时候,他联系了何磊,想请安平县和江安市教委的工作人员吃个饭。孟云的事情能顺利解决,两边的教育部门是帮了忙的。赵宁知道现在的形势下,请客吃饭不是什么好事,也不太能抹得开面子,但孟云在教育系统工作,不能让主管部门不愉快。何磊直说:不用了,我已经处理好了。

    赵宁有点意外,忙问:“你垫了多少钱?我转给你。”

    “老同学,你跟我说这个?”何磊貌似惊讶地问,过一会,他淡淡的说:“再说我也没花什么钱。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也不要惦记着送我东西。老实说,我什么都不缺,你家的情况我知道,咱们同学一场,又不是别人。”

    平白欠了何磊一份人情,赵宁原本就心里不安。现在何磊又是这样的低姿态,赵宁更是惶恐。他和孟云商量半天,也没找出什么好办法。孟云说:“要不,咱们记着他这份恩情,将来有什么事咱们能做的,只要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咱们尽力而为吧。”

    赵宁左思右想,无奈地点点头,“只能这样了。”

    孟云思忖着说:“我们把省下来的钱,用何磊的名义,捐给需要的人吧!”

    春季开学前,赵宁和孟云把计划请客的钱加上一笔额外的积蓄,买了一堆文具书籍,去了怀坪镇中学,以何磊的名义捐给了学校。孟云又买了些礼品,送给那几年一直照顾她的陈校长夫妇。

    怀坪镇中学的陈校长也是教物理的,才五十岁的人,已经满头白发。八四年中师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了怀坪镇中学,这一晃就是三十多年。期间,学校送他去江安师范学院进修了一年,拿了个大专文凭。他的妻子热情淳朴,是怀坪镇中心卫生院的乡村医生。

    赵宁这个国家理工大学的博士来给自己拜年,陈校长夫妇非常激动,一定要请赵宁和孟云吃饭。陈校长还请了学校的几个老师作陪。饭前,他还请赵宁给他和学校的另外一个物理老师齐老师讲讲物理方面的事情。

    赵宁去看学校的科学实验室,里面只有些烧瓶、酒精灯和几个老旧的电流表之类的东西。这些和赵宁十多年前在安平县中见到的基本一样。齐老师和陈校长一个劲地说让赵宁给提提意见、指导指导。交谈中,赵宁发现,齐老师和陈校长对物理的理解很落后,基本上都是几十年前经典物理学的一些基本知识。

    怀坪镇中学是个农村的初级中学,学生基本上都是附近山区的农村孩子。镇上有条件的人家也都把孩子送到县城或是江安去上学。留下来的,都是些走不了的贫困家庭子女。

    陈校长和齐老师都是本地人。齐老师也四十多了,中师毕业。学校也来过大学生,可是没多久都走了。只有他们这种在本地结婚生子的老师们才能长长久久地留在这里。

    语文杜老师的孩子发高烧,因为山洪坍方阻塞道路,没能及时送去医院,烧成癫痫。他后悔了半辈子,才四十多就已经满头白发。他喝了两杯酒,带着点酒意说:“我们中国人的老祖宗,遣词造句真是科学,真有道理。你看啊,‘家累,家累’,说的是,如果没有助力,这家庭,就是个拖累。你们这样才是最省力的,到大城市成家立业养孩子,比在山沟沟里,好多了,也安全多了。嗨!”

    陈校长也有了点酒意,“嗨,我们这种穷地方,买本好字典都要坐几个小时长途公共汽车。如果不是本地人,谁愿意在这里待着?也只有我们这种本地人,在这里结了婚,成了家,才能安心留下来。”

    孟云微微有点脸红。齐老师瞄了孟云一眼,悄悄地扯了一下陈校长的衣服,打着哈哈说:“校长,赵博士来给我们指导工作,那是我们的荣幸。孟老师这样一个重点大学的高材生,在我们这山旮旯里,踏踏实实地教了六七年书,给咱们学校做了那么多贡献。他们现在新婚燕尔,您不代表学校祝福一下?早生贵子啥的?”

    陈校长是个聪明人,也没有喝得太多。听了这番话,他便顺势说:“对对对,我都老糊涂了!赵博士,孟老师,我代表怀坪镇中学,敬你们二位,祝你们早生贵子,永远幸福!”

    赵宁喝了酒,心里却闷得慌。作为一个农村孩子,他清楚山里的苦,到了国家理工大学读博士以后,他也跟着导师去过美国、日本、欧洲、香港等国家和地区开过学术会议,见过发达世界的富裕和繁华。

    安平县国家级贫困县,也是老区,教育经费全部来自国家财政投入。这些年,学校的房子其实盖都不错。怀坪镇中学的教学楼有三层高,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桌椅也都是新的。楼门口修了一块平整的水泥运动场,旁边还竖了两对篮球架和几个水泥的乒乓球台。可是这里的学生们用的试验设备,大概都是发达国家一百年前用的东西。

    看着陈校长和齐老师那殷切的面容,赵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给老师们普及了粒子物理学的最新进展,介绍了自己在国家理工大学所做的工作。在陈校长和老师们的殷殷告别声中,赵宁和孟云上了山区公交车。

    两个人找了个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见赵宁闷闷不乐的,孟云握了握赵宁的手说:“你是不是看这边学校的条件不好,心里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