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游走于八方的魂灵,冠以……”火矛术的吟唱只开了一个头,碧落脸颊便狠狠吃了一记。抽她的黑藤蔓是从墙根新钻出来的,不甚粗壮,力道却不小。碧落拧动肩膀,想从藤蔓的束缚中挣脱,然而冰冷的藤蔓已将她层层包裹。饿过肚子,经受过拷打的身体没有力气,无法靠□□挣脱,她的精神还算镇定,但没有双手的帮助,施法着实困难。更糟糕的是,与藤蔓接触的皮肤紧得发疼,好像有无数的小吸盘贴在皮肤上,要生生从里面吸出血来。

    “去他妈的!你什么鬼东西!是人是鬼,有本身松开我,面对面地较量!狗日的白塔,就会搜别人的身,先把自家阴沟清理干净吧!下辈子就算做乌鸦,老子也不飞过内墙拉屎,呸!”碧落极力挣扎,抽她的藤蔓抬起头,发出“呼呼”的,风一样的笑声。碧落啐了它一口,只可惜许久没有吃喝过,那几粒弱小的唾沫星子勉强飞出碧落的嘴唇,落在她自己的胸口上。藤蔓虽然未被喷中,却依然被惹恼了。它冲向碧落,抽破她的嘴。碧落不甘示弱,张口就咬。藤蔓比她想象的更加灵活,轻易地避开她的攻击,抓住十分之一秒的时机,钻进她的嘴里。剧痛和血的腥甜味顿时塞满了口腔,碧落无法自制,连咬藤蔓也做不到了,唯一的想法就是这东西快要从她后脑勺穿出来,当场把她的脑袋开瓢。

    黑色的雾气遮蔽视野,碧落快死了,有如绝望的黑海上即将沉没的小舟。不过最起码,与寒鸦轮流掌舵的这艘破船上,碧落才是最后的船长。反正老天对她们向来吝啬,连一副完整的灵魂和躯体都不肯给她们,停留在此处,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就在碧落决心放弃所有的野心时,快要将她撑爆的力量陡然退却。她茫然地张着嘴,血水与唾液顺着下巴滴落。

    撤退的藤蔓在她面前直立起来,暗紫色的光芒沿着藤蔓内部的脉管流淌,它半透明的身体在夜风中摇曳,发出黏稠的咕噜声。卷曲的紫红新枝在它恶心的动静中伸展开来,新枝上生有一片椭圆的鲜红新叶,一只黑色的,炭笔绘成的眼睛浮现在叶片上,睁大的瞳孔直盯着碧落。碧落皱眉,“哇”地一声吐出来,酸涩的胃酸和血水一起朝外喷涌,泪水同时滑落,模糊视线。

    “用,用巫术之眼瞪人,算什么本事。你以为你瞪我,我就会怕你吗!”胃液,血水,口水,一起沿着下巴滴落,碧落故意将它们蹭在束缚自己的藤蔓上,小小地为自己出一口气。生在叶片上的眼睛对她无礼的行为很感兴趣,凑近了看她。

    “你,只是觉得被瞪了?”藤蔓会说话。碧落吓了一跳,身体后仰,与钻出墙壁的大片藤蔓紧贴在一起,好像靠在了一只巨大结实的水母身上。那感觉着实让人作呕,碧落毫不掩饰厌恶。“你长了我生平见过最丑的眼睛,嗓音也够难听的。教你巫术的大巫师,你塔里的同学们,没一个跟你说过实话吗?那你也真够可悲的。”

    “可悲,呵呵,可悲。”生了图画样眼睛的鲜红叶片微微收缩,如同一只真实的眼睛那样,微眯着眼笑。它的嗓音难听,笑声也好不到哪里去,让寒鸦想起杨柳随风颤抖,掉落一树黑色虫屎的声音。

    “你是哪里钻进来的?什么品种?什么材料?塔里已经有……”生眼睛的藤蔓缠绕上来,攀上碧落头顶,发出嗅闻的嘶嘶声。这东西居然还在叹气?

    “恶心!”

    “哦?还想挣扎?还能挣扎?要是当初……哈,到头来居然被那个老白痴说中?什么煌煌明光,影之所伏……”藤蔓像个老人一样叹息,然后它的语调忽然间严厉起来。藤蔓勒紧碧落,将她举高。“说!你愿意皈依血魔法!说——你乱叫什么——”

    “很疼啊,老怪物!”碧落受伤的小腿被藤蔓勒得流血。溢出的鲜血令捆绑她的藤蔓光芒大盛。黑色的光打开了一个巨大的黑口袋,风越来越冷,而且变得好腥,海浪一声大过一声,碧落望向牢笼门口。她从来不乞求,尤其是向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王八蛋。只有这一刻,她对天发誓只有这一刻,她发自内心地希望有一个不那么玩忽职守的牢头经过门口,看到门缝底下那些诡异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的黑紫光芒,大惊失色拉响警报。

    “你在看什么?没有人会来救你的。你以为我对你一无所知?看看你的破衣烂衫,你这样的货色,不能证明自己价值的话,迟早被拖下去喂塔。而且你——我闻得到你身上的味道,那股从阴沟里爬出来,看到每个干干净净站着的人,都想冲上去扇两巴掌的味道。”

    藤蔓垂下头,冰凉的身体滑过碧落颈侧。生有眼睛的红叶片在她面前竖起来,紧盯着她。“血魔法就是为你这样的人而生的。你没有什么擅长的巫术吧,金木水火土,没一样拿得出手的,更不要说光系或者暗系。不论吟唱时间,不考虑成功率,只要你能搓出任何一个中级以上的法术,我就能当今天我们没见过面。别想着骗我,你的血告诉我你没有。”

    藤蔓根本没有要放掉碧落的意思,反而收得更紧。“你这样的货色,即便凭借笔试成绩,挤入三年级,也会被越来越多的实战课拖累,最后勉强结业,接下负责食堂纪律的工作,晚上巡逻白露广场,专门欺压对生活尚存一丝热忱的女学生,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藤蔓裹住碧落的头发,猛地向后拉扯,迫使她暴露出脆弱的咽喉。碧落笑了。她其实没有寒鸦那么怕死,正相反,这会儿她的每一个脚趾,都因为即将脱离苦海而欢呼雀跃呢。

    “最讨厌的样子?就像你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练到最后,跟你一样,躲到监狱墙壁里,专找落难学生的麻烦?真有出息——他妈的,输不起勒死我好了!勒死我,让我的尸体继承你那什么狗屁血魔法去!妈的!”

    勒紧身体的藤蔓骤然松开。虽然没有完全放她自由,但只是柔顺地贴着她,懦弱地擦过她的皮肤,尽管那凉滑的触感仍然让碧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我现在开始讨好你,还来得及吗?”血巫师装出一副娃娃音。“不适合你。”碧落厌恶地别过脸,脸颊立刻吃了不轻不重的一记抽击。这东西——这家伙——真的打算讨好我?碧落抚摸被抽的脸颊。她的手臂能自由活动了。一时间,她竟不知应该怎么办。以往醒来时,倘若身边有别人,那些家伙,不论男女,从来不会软化他们的态度。能教他们收手的,只有碧落的力量。一开始来自于拳脚,怒吼,牙齿,后来是巫术。噢,巫术真是世上最美妙的旋律,巫师们欣赏它,凡人畏惧它,那些身披白袍的家伙,不知窥见过多少巫术的宝藏。只要让我得到其中一样……

    碧落转向监牢外,夜空无情地明朗,海涛声若隐若现,风送来海的腥味,吹拂她沾满汗液的黑发,一只飞蛾挥舞翅膀,朝夜空最明朗处艰难跋涉。旋风吹散灰白的云,将它吹向牢笼,碧落目睹它撞到白塔墙壁上,不见了踪影。

    “血魔法其实与寻常巫术没有本质的不同。普通巫术调动巫师体内的自然之力,与散布在环境中的同源力量共鸣,再以吟唱引导,释放出固定的法术,血魔法也一样,只是引导的介质并非吟唱而已。普通巫术可以被富有魔力的物件加持,我们血魔法差得也不远。影子塔建立以前,血魔斗篷还被供奉在回声长廊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