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一路嬉笑着离去的兄弟,胤禛有些恍惚,直到身旁的侍候太监秦顺低声提醒,才意识到太子还在书房之中醉卧不起。撩开书房的竹帘,在有些摇曳的灯火中,胤禛迎上的竟是太子一双清亮的眼睛,哪里有一丝的醉意?看到胤禛探究的神色,太子淡淡道:“不过借酒遁躲了一场虚与委蛇而已,四弟不会怪我罢?”胤禛忙道:“臣弟岂敢。只是今日……”胤禛稍稍踌躇了一下,还是接着道:“请恕臣弟直言,八弟九弟他们年纪还小,说话难免有时失了分寸,太子心中可容天下,莫与他们计较才是。”太子嘴角露出一些苦涩,道:“四弟心太软了。你想想,老八老九才多大点的年纪,就已公然和我叫板了,仗的是谁的势?计较,是啊,真真可笑,一个堂堂的储君居然会在席间和弟弟置气。可四弟别忘了,太祖高皇帝一样心怀天下,不也容不下一个舒尔哈齐?”这句话让胤禛心里一凉。当年舒尔哈齐窥视努尔哈赤的皇权,最后惨死于幽禁之中,难道太子?胤禛的惶惑落在太子眼里,太子摇了摇手,道:“四弟莫要想差了,我并非无情之人。说到底,兄弟们无论是哪个额娘的儿子,一概都是皇阿玛的骨血。希望他们聪明些,若是他们懂得收敛,能恪守臣道,我岂会做出屠戮兄弟的事儿?”胤禛的心思飞快地动着,太子这番暗藏杀机的话偏生说给自己听,可是太子想要借着自己做个传声筒警告八、九两个阿哥?还有,适才太子话中的‘仗势’究竟是何意?太子是否还在暗指大阿哥?

    兄弟俩一时无语,太子看了一眼灯盏之中的‘哔啵’作声的火苗,映着胤禛的面庞也似乎阴晴不定,太子突然笑了,道:“莫再谈这些个伤神的事了。说说你的差使吧。再过几个月皇阿玛就圣驾返京了,这治河可耽搁不得。”禛定了定心神,道:“臣弟这两天从皇史宬和工部调了些历年京郊混河及保定以南赵王河、漕河、潴龙河等河工的旧档,已细细地读了。准备明日一早就去这几处走走,亲眼瞧瞧情形。待于成龙来了,便可于他商量出个方略。臣弟以往没办过河务,只能以勤补拙。”太子点了点头,道:“我此刻便给你写个手谕,你出城办差也便利些。”稍停了一下,太子又道:“你既是我的人,少不得多点拨你些。皇阿玛常说,你办事不辞劳苦,勤力用心。这些都是好的,只是成大事者,不一定要亲力亲为。善用力不及善用人。于成龙是个能臣,再朝野清流之中声誉颇佳,但性子过于耿介,以往他和靳辅那些争端你应该也听过一些。这回治混河你掌总,可得用好了他。”语毕,太子展开案上的薛涛笺,提笔在上面写了几行字,用了印,递给胤禛。胤禛一面接了,一面暗想:“以往看着太子,总觉得他才不过中人,可今夜这些话,倒也有些见地。用人为上,这道理自己不是不懂,可若是太会用人,还不犯了太子的忌讳?因而,还是先踏实做事才是上策。”

    次日,胤禛换了一身湖蓝色布褂,上套月白丝质巴图鲁背心,带着一顶流苏便帽,只让年羹尧、宝柱两人随行便出了京城。因主子穿得朴素,年羹尧和宝柱便知胤禛是微服,也只青衣小帽的跟着。看着三人,倒像是家中殷实的落榜举子和两个伴当一般,丝毫不引人注目。

    胤禛根据河档,知保定以南诸水与浑河汇流于京郊,诸水奔流而下,且泥沙堆积,因河床高于地表而常有汛情。金、元、明各代虽多有修治,却大多治标而不治本。诸河上游建有石堤,河水又夹于众山之间,不易溃决;然自卢沟桥以下,地势陡而土性疏松,河水便因此纵横荡漾,迁徙无常,为害颇巨。顺治二年,八年、十一年、康熙七年、三十一年,在短短不到三十年的时间里五次决口改道,严重威胁京师安全。此次太子命治河虽然带着些政绩工程的意味,但若是真能功成,也算是为直隶及京城的百姓做了一桩大善事。

    出京沿着混河往保定府走,只见蜿蜒河水流势舒缓,两岸虽显葱绿,河水却是混若泥浆。胤禛命宝柱纵马下河,河水至深处也不过刚到马腹而已。看得胤禛不住地摇头,见年羹尧也在出神地看着河水,便道:“亮工,你也随我看了几天,你怎么想?”年羹尧这几日没少做河务的功课,此刻想也不想便道:“靳文襄公治河时倡以束堤冲沙。此河以其泥沙众多,自元代以来素有‘小黄河’的名声,奴才以为,靳公之策似乎可用于此。”

    禛沉吟了一下,道:“你的法子听着有些道理。但水无常势,断不能以偏概全。疏浚二法是独用还是并用,还须再做斟酌。看往年的晴雨表,黄淮一地常于此季多雨,入直隶之后便易引发水患。也不知今年诸县有没有提早修补堤坝。咱们多看看再说。”

    这时,宝柱已打河岸回转了来,道:“四爷,您瞧,这日头也晚了,咱们是不是赶几步,到前面的束鹿县城里过夜?”胤禛点头允了。宝柱咧了咧嘴,道:“四爷,今晚还宿客栈里?爷金枝玉叶的,奴才怕……。”胤禛不等他说完,便笑骂道:“爷刚在漠北吃了半年多风沙,还怕住不了客栈?可是你小子嫌了客栈寒酸?”宝柱不好意思地喃喃道:“爷都不在意,奴才算哪根葱,敢嫌这嫌那?”年羹尧在一旁插道:“爷不住驿站,不寻官府,自有爷的道理。否则,迎来送往的应酬不断,怕是这回还出不了怀柔呢,爷还哪有时间看河务?”胤禛赞许地一笑,在马后**加了一鞭,朝着束鹿疾驰而去。

    到了县城,已是黄昏时分,飘出的袅袅炊烟让三人瞬时觉得饥肠辘辘。寻了一家看上去门脸最大的客栈走了进去。店伙计忙迎了出来,见这三位虽然穿着普通,却器宇之间带着贵气,当下堆出满面的笑容,道:“三位爷,是住店还是打尖?”

    年羹尧上前两步,不动声色地挡在胤禛身前,道:“寻三间挨着的上房。再给咱们寻个雅间,席面清淡些倒不碍,只干净便好。”随手丢了一锭约摸五两的元宝给店伙计。小二此时更坚定了这几位必是贵胄子弟。五两银子在县城里可是够一家人大半年的嚼用。这可不是寻常举子、商贾能有的做派。于是更加弯了身子,笑道:“几位爷,小的看着您几位就不像寻常人。虽然小店的上房比不了几位爷府里的,却也是县里顶尖的。小的这就去给几位爷备下上房三间。三位爷就请上二楼临街的雅间稍坐,小的马上吩咐厨子背席。鸡抓海参、煎丸子、上汤酿白菜,指定清清淡淡、干干净净。”看着小二还在啰里啰唆,宝柱冷哼了一声,立刻把小二剩下的话堵了回去。

    到底银子开道,功力无穷。三人甫一坐定,三块热腾腾的手巾就立刻送了进来。胤禛美美地揩了一把,疲累顿消。就在此时,忽听得窗外传来一阵隐隐约约地女人哭声,胤禛的眉头刚皱了起来,又听得一个男人高声道:“怎么着,大爷就拆了你家房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