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无月,渔火星点,一张氤氲着白色薄雾的夜幕笼罩在大明王朝东南一角。

    岸边一艘船,已泊了片时。水汽迷蒙之中,一个身影孑然立于船头。他穿一袭青色绸衣,腰间一柄长剑,头发已被水雾沾湿了,颀长的身体正随着船底的白浪微微起伏着,四肢却仍是岿然不动的。偶有飞鸟盘桓落脚,一阵风起,被他陡然翻飞的衣袂惊起。

    一名髯须汉子朝船头奔来,一手拖着尚在渗血的钢刀,另一只则平举着一面旗,因跑得急了,白色旗面在风中猎猎作响。

    汉子在男子身后止步,纳头称道:“大公子!”

    “有活口?”

    “没有。”

    男子转过身,冷峭的面容配着一对酷烈目光,瞥了一眼旗面上的番文,冷声问道:“共有多少尸首?”

    “合屋共计一十五具,俱已伏法。”汉子直了直恭曲行礼的腰背,补充解释道,“原有未负隅顽抗的,准备留下活口,都趁乱自己结果了,未能生擒。”

    “无碍。”

    男子对“活口”一项没有过多关注,思绪俨然停驻在另一个数字之上。船头所对,乃一民宅,他已踞此静观有时了。与周围大多数渔家一样,昏黄的灯火下,为防御海风及潮汐而垒的石头墙愈显斑驳。而唯一的不同,在于那一扇人影晃动的窗纱之内,一场劈筋剁骨、砍瓜切菜般的屠戮正悄然进行着……

    “一十五……”男子低低重复一句,踱步回身,两道灼人的目光逐渐化为深邃,双眼所及仍是那一扇微光,“还有六只漏网之鱼……”

    “大公子,”髯须汉子的掌中实为两柄钢刀,五指稍紧,不觉碰出金属锒铛之音,左手仍举着那面旗子,垂首问道,“是否下令阖城通缉,请示下!”

    对于今晚这样的结果,男子并非没有预想,但程度却超乎他所料。他沉声问道:“郑先生那边,有结果了吗?”

    “还没有。先生比对了宁波府所有童生以上笔迹,确有几个与名册相似的,但先生说确凿之前不会交出,以免伤了无辜。”

    “迂夫子!”男子的眉头紧了紧。

    见少主人犹未给予明示,髯须汉子忍不住往前伸了伸脖颈儿:“大公子……”对于属下所提出的“阖城通缉”的建议,男子亦非不以为然,但此刻,在他脑中拉锯的则是另外一番量度:

    东南八年浴血,纵横十万大军,还有突然之间纷至天子案头的弹劾浙直总督府的奏本,这一刻,需要他权衡的实在太多了……

    男子迎风而立,任夜幕裁剪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沉默片时,微眯了眯一对长眼,眉心随之凸起三道浅纹,这是他做决定时惯有的表情,开口问道:“你看,今夜刮的什么风?”

    “刮……刮风?”原本蓄势待发的汉子听到这话,一时摸不着头脑,愣然左右环顾,瞧见自己手里那面方从民宅里搜出的绘有番文“バハン”的日本国八幡旗,正向着东北方豁剌剌地飘着。

    “南风!”他道,“刮的南风,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