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得知自己要当班主任开始,展禹宁就料到,自己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交接的前一天对接好教学进度,联系前班主任,随后把什么级部群,班主任群乱加一通;糊弄完领导,再夹着尾巴,接受家长们带着审视和不满的信息狂轰。在差不多处理完所有消息后,展禹宁心情早已毁成一滩烂泥,分不清楚后来跳出的红点又是谁的妈妈,疲乏地在群里发了一句:

    “时间不早了,今后我们还有时间一一认识,请各位家长稍安勿躁,早点休息。”

    展禹宁将手机一丢,吐出一口浊气——

    拿着一份工资还要干善后的工作,真他妈的操蛋,这教师真是谁爱当谁当。

    任谁都知道七班现在就是个烂摊子,这个命途多舛的班级,在高三刚开头就换了两个班主任。原班主任怀孕七个月,生孩子去了。临时上岗的历史老师是个任教多年的老头,自由惯了,让他上课讲故事行,但让他按部就班地参与什么年级会、组会,简直是要他的命,一段时间后就根本不管事了。课堂纪律乱得一塌糊涂,什么迟到早退的学生,到七班门口,一抓一个准。

    年级主任焦头烂额,高三原本教学任务就重,谁也不想多分精力再管一个班级,再崇高的职业荣誉感在生活面前也得让道,老师又不是不当人了,加任务又不加工资,哪有这样的事。这个烫手山芋推来推去,最后,塞到了展禹宁手上。

    展禹宁是新老师,同期进来的同事有的一上任就当了班主任,他还算晚。虽然资历浅,不过前一年带出的重点班成绩不错,年轻也好拿捏,服从管教,确实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教务处商讨后就正式下了通知,让展禹宁正式担任班主任。

    展禹宁收到通知的时候顿了一下,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自己,他手上已经有两个班,甚至不是七班的任课老师,这就相当于平白给他增加任务量——本来,没写完教案就够烦了。

    展禹宁头疼得要命,牙也懒得刷,邋遢地倒头就睡。大概是神经太紧张,他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噩梦,梦里铺天盖地都漂浮起来的红色气球,明明是童话般的罗曼蒂克,可是那些堆积起来的漂亮气球不断膨胀,近乎要将他的生存空间挤压殆尽。于是罗曼蒂克的天真变得可怖,面对这样的勃然大物,他却只有一根针。那根细细的针仿佛是他的命,他紧紧地捏着,细小的疼痛感烙进皮肤里,然后机械地,不断将那些薄薄的橡胶一个个戳破。

    啪、啪、啪。

    气球爆开的气流钻进鼻腔,他戳破那些天真,依靠那些天真,获得生存的唯一氧气。

    嘟、嘟、嘟。

    忽然响起的铃声打碎了噩梦,展禹宁猛然睁开眼睛,在安静地房间里不停心悸,亮屏的手机在眼前不停震动。原来是一通深夜的未知电话,展禹宁翻了个身,慢慢安下心去,迷迷糊糊地接了起来——

    “喂,是展老师吗?”

    他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回复的,也无力探究,这到底是有多么心疼孩子,不惜凌晨一点也要拨通电话。但展禹宁记得,自己挂电话时只想一拳与这个世界同归于尽。

    梦境也有后遗症,第二天路上看到红灯时,展禹宁都要不自觉抖一抖,掏手机看看是否又有忽视的消息。

    他自觉是个现代人,却在这个时刻无比希望科技能够倒退。

    “展老师啊。”

    前代课老师将办公桌上的作业都搬了过去,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说:“作业还有几组没改完,上课前你让课代表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