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晨刚到孤儿院的时候不过6岁。与从小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不同,他的父母死于一次意外,由于联系不到能够抚养逸晨的亲戚,他被送到了佑天孤儿院。佑天是由一个退伍的老兵以个人名义资助起来的,不像大城市里的公立孤儿院,无论环境设施还是工作人员都显得有些惨淡,但在C市这样一个小县城里,却也是仅有的一家孤儿院了。

    突如其来的惨剧在幼小的孩子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逸晨有好长一段时间一直处在精神恍惚,无法开口说话的状态。院长季林曾让校医帮他看过,但毫无用处。这是心理问题,他们没有多余的开销请专业的心理医生来给他治疗,最后便只能放任不管了。

    孤儿院并不是天堂,这里的孩子大多数比外面的同龄孩子早熟,他们很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如何装得乖巧,也学会了恃强凌弱。逸晨便是他们中最弱的那一个。

    他们将逸晨的饭菜扣到地上,将脏水泼到他身上,故意撞倒他,甚至摔碎院里的东西,让所有的校工以为逸晨顽劣不堪;逸晨喜欢画画,并且画得很好,他们便抢走他的画一张张撕掉。还有一件事他们不知道,逸晨还会弹琴。

    孤儿院里仅有的一架老式钢琴,黎曦曾在晚上的时候见逸晨弹过,简单又轻松的曲子。这是黎曦第一次注意到逸晨,月光下静静弹琴的身影,孤独寂寞,有种凄凉的美感。

    黎曦是孤儿院里的“老人”了,整整大了逸晨4岁,他不是没看到其他孩子们做的手脚,但在这样一个感情凉薄的地方,他只是不愿掺和罢了。然而这一晚过后,黎曦却开始注意逸晨,他以为那样一个在温室下长大的孩子,大概用不了多久便会撑不下去,哭着鼻子告状或是离开。可是逸晨没有,他默默受着,什么都没有说,一如他挨打的时候一样安静。

    那些下手的孩子中有几个年龄大些的,很会做,没有在逸晨的表面留下任何伤,虽然手段并不见得有多高明,但那时的他们大概以为,只要衣服遮住了的便是隐藏好了的。而逸晨似乎比他们更明白,他从不和他们一起洗澡,校工甚至为此罚过他站立和手板,但最后还是输给了逸晨的执拗。黎曦曾偷看过单独去洗澡的逸晨,衣服下的身体到处都是青紫,逸晨在脱衣服的时候倒吸了好几口凉气,却唯独没有哭。

    一些微妙的变化在佑天孤儿院里发生着。他们打翻了逸晨的饭菜,黎曦便会把自己的分给他;他们摔碎了东西嫁祸给逸晨,黎曦便替他顶罪;他们抢走了逸晨的画,黎曦便会把那些画再抢回去,于是一周后,所有人都知道了,黎曦在护着逸晨。这一护,便从六岁护到了十二岁。

    钢琴座上,黎曦靠在逸晨身边,将所有重量落在他身上,逸晨支撑得有些辛苦,却还是由着他,手指在键盘上随意地点着。

    “小宸,我想听之前那个小夜曲。”黎曦说。

    逸晨侧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手指在黑白键之间轻快地穿梭。

    黎曦就闭着眼睛哼哼,他不懂音乐,但就是觉着好听。翘起一条腿,懒懒地将手臂搭在上面,身体的重量全都落在了逸晨身上。逸晨没有准备,身体歪了下,一个音弹错,紧接着又顺了下来。无奈地将身体立得更直了些,使了些力气,好让黎曦能靠得更舒服。

    一曲终了,黎曦没听够,便跟逸晨说:“随便再来点什么吧。”

    逸晨叹口气,摇了摇头,用手拍拍黎曦肩膀,示意他坐起来。小时候的心理问题没有得到很好治疗,逸晨失了声,便用手语跟黎曦比划,【之前的两对夫妇你怎么又拒绝了?】

    黎曦为逸晨学了手语,自然看得懂,回道:“我有我的想法。”

    逸晨犹豫了一下,还是劝道:【听说条件挺好的。咱们超过了最佳的领养年龄,有家庭愿意收留,挺难得的。】

    其实逸晨还是说得婉转了些,他们这个年龄是根本没有人愿意领养的,只是黎曦是个特例,无论样貌、身材还是学业,他都太过优秀,在建筑学与计算机上的天赋更是出类拔萃,已经有许多人慕名而来,除了想要领养他的之外,还有想要资助他的,甚至还有公司的人找上门来。然而都被黎曦一一拒绝了。

    黎曦看着他,直到看得逸晨有些不知所措才道:“如果有人愿意收留你,你去吗?”

    敲击琴键的手停了,逸晨将它们放在腿上,沉默着。过了会儿,他抬起头,眼中有着些许憧憬和期待,还有点坚持,【如果有,我会去】。没有人会愿意收留他的,一个给家人带来过灾祸,有心理问题,还不会说话的孩子。但他知道黎曦的顾虑,也不想自己成为对方的负担。黎曦偏执又倔强,不会听他的那些劝导,要目前的现状做出改变,必须从自己这边。

    黎曦微微愣了愣,对逸晨的回答有些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