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春水捕鹅

    在每一年的春天真正来临,春捺钵所在地冰雪消融候鸟飞返的时节,忙完了凿冰钩鱼的契丹行宫帐落就要进行盛大的捕鹅活动了。凿冰钩鱼所得的头鱼是要置办头鱼宴,而契丹皇帝纵鹰捕鹅猎雁获得的头鹅则要献于宗庙,当然,与中原朝廷的帝室宗庙立于京师不同,契丹皇帝的宗庙就在大横帐中的诸斡鲁朵,是行宫帐落的核心部分,始终都是跟着御帐走的,这个将头鹅荐庙的举动倒是不必跑回上京去做。

    如果说应历十二年春旱对于契丹领地的影响,在前面钩鱼的活动中或许还算更有利的话,那么在现在的捕鹅活动中就是明显的不利因素了。

    春旱让潢河与土河上游的来水都减少了很多,春捺钵当地在这一冬里面下的雪也是明显的减少了,往年的冰天雪地里现如今却露出了许多枯草,平甸之中的大量沟汊和小水泺都濒于干涸,冰面之下几乎已经没有了流水,鱼虾自然也就从中绝迹了。

    不过凿冰钩鱼倒是不会选择在平甸的沟汊和小水泺里面进行,既然要堵住河流的上下游截住鱼群,这河流自然是不能小了,在春捺钵这块地方可供选择的也就是潢河与土河这两条主河道。

    春旱固然压缩了潢河与土河的河床,可是缩小的河面、降低的流量却也让整个河面都冻得严严实实的,又少了许多分流的沟汊,流域内的鱼群几乎都集中到了这两条河流的冰面下面。现在这一堵住了河流的上下游,流域内的鱼群差不多就可以一网打尽了,人们再跑到河流的中间去把冰面一凿开,那鱼儿就全都凑到了冰窟窿这里来吐泡泡玩,其密集的程度用过江之鲫都不足以形容。

    面对冰窟窿处如此密集的鱼群,无论是用叉矛钩鱼、叉鱼还是用网兜捞鱼,甚至就是纯粹上手去抓鱼,凡是能够抢上前的人就不会落空。这精心捕捉的头鱼自然是个大肥美,最后总体上的渔获也是极为可观,今春的头鱼宴当然也就办得非常丰盛。虽然向大辽驯服的生女真部落还不算多,前来拜谒契丹皇帝的附属族落也很有限,歌舞助兴的酋长少了一点,这场头鱼宴却也足够热闹了。

    向各属国、部族宣示皇威的头鱼宴办得热热闹闹,契丹人自家作乐的捕鹅季却被这场春旱害得差了意思。

    冰雪消融以后给河流沟汊补充的水量极为有限,上游和当地都没有新的雨水降临,潢河与土河的河床自然是保持着苗条的身姿,平甸上的许多沟汊和小水泺也完全干涸了,于是在南方刚刚遭遇旱灾因而家族繁衍悲观的天鹅、大雁和野鸭们发现它们回到这里也还是非常的拮据。

    水面急剧减少,那些多年不曾裸露的水底沙洲上水草疯长,候鸟们筑巢的地方大了,可以刨食的草根多了,但是可供休憩捕食的水面少了,浮游生物少了,鱼虾更是明显的少了,于是候鸟们最终的食物还是少了。

    食物少了,飞返的候鸟数量本身也少,又因为平甸上水泺的减少,大多数的候鸟都集中到了潢河与土河两边,这对于以往习惯在开河之后围着水泺捕鹅的契丹人来说,无疑是猎场减少了很多。

    于是在应历十二年的捕鹅季上,整个行宫帐落的人罕有地集中到了两条河流边缘的大水泺附近,耶律述律亲临现场,参与围猎的部族子弟环绕着水泺排立,与水泺之间和各自之间相距五七步,人人穿上墨绿色大氅作保护色以免惊动水泺中的天鹅。数千人就这么围拢了过去,这个大水泺已经可以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里面的天鹅要想突围也就只剩下腾空而起这一条路。

    参与围猎的这些人手中均持着连鎚一柄、饲鹰的食器一具、刺鹅锥一枚,正是为捕鹅的鹰鹘服务的,围场中间只能向空中逃窜的天鹅,那唯一的逃亡路线就是由契丹人饲养的鹰鹘阻截。

    不过首先出场的鹰鹘只有一只,那是五坊使掌管的属于耶律述律个人的一羽海东青,乃是海东番人进献的最大最猛的狩猎禽鸟,头鹅就将由牠来抓捕。

    日头高企,耶律述律冠巾时服,系玉束带,于水泺外围的上风处观望。随之有鹅之处举旗,探骑驰报,远泊鸣鼓。天鹅被鼓声所惊而飞起,左右围骑便紧追着天鹅飞出的方向举旗猛挥。

    这个时候,威猛的海东青就闪亮登场了。五坊使亲自擎着这羽海东青拜进耶律述律,再由耶律述律亲手放飞,久经训练的海东青自然是直扑刚刚开始滑翔起飞的天鹅群,目标就是天鹅群的头鹅。

    然后就是鹰鹘和天鹅之间的殊死搏斗,海东青是为了主人的饲养而卖命,天鹅则是为了自身与族群的生存。虽然海东青生性凶猛,又是以捕鸟为生,却还是难以迅速制服为生存而战的头鹅,甚至还会在头鹅的殊死抵抗下面临险境。

    这时候就该遍布水泺边缘的服务生们出场了。离这两只鸟的战场比较近的部族子弟会以连鎚助战,头鹅只好郁闷地陨落,然后刺鹅锥一下,鹅脑入食器,海东青的付出就有了报偿。

    “上国天子的气象果然不凡!头鱼宴上诸部酋长歌舞助兴,天顺皇帝实在是有天可汗之威,大唐之后的正朔非大辽莫属。小人从今日围猎天鹅的盛况,更可见大辽的兵威,就连鹰犬都是这般威武!天顺皇帝有此精兵,何愁南朝小儿寻衅。”

    离得耶律述律很远的一个角落里,赵阔的惊叹声悠然响起,听在骑马立于他侧前方的萧斡里耳中却是那么的由衷。萧斡里不由得撇了撇嘴,虽然自己是那样的勤于学习汉话和汉人的典籍,但就是学不到赵阔的这点本事——摆明了这番话也太言过其实,可是从赵阔的嘴里说出来却是那么的自然,一点都没有吹牛拍马的味道,一点都不造作,天知道这人是从哪里学来的说瞎话的本事,偏偏平日里问他一些中原事故又没有什么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