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笕将药饮尽,向着那团朦胧的身影露出一个笑容。

    他性情向来偏激乖张,除了姐姐与师父外,谁都不放在眼里,偏偏这个笑容极为真挚,纯净得足以令千万人倾心,几乎不像是他。

    但叶溪楼并未生出惊艳。

    反感,厌憎,嘲弄,恶心……在他心里交织成一股。

    眼前似又浮现出大块殷红,那还在不住抽搐的断手掉在雪中,血淋淋的异常刺目。

    此刻,那个令季无邪感到骇然的想法再次清晰浮现。

    ——在叶溪楼拜入蘅皋书院前,是陆箐拯救了濒死的他,对他温言以待,体贴照料,甚至愿意亲手挤去他这个肮脏污秽小乞儿伤口中的恶臭脓血,丝毫没有任何嫌恶。叶溪楼因此对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感情。

    信任兼敬仰,恋慕与渴求……只要她一句话,他可以为之出生入死。

    所以,若他能对陆箐情根深种,那么换一个人同处这般境地呢?

    没想到世事无常,陆笕从霑雾山重伤而归,偏生陆箐被调开了,那个傲慢得令人生厌的少年真的落在了他手里。

    一开始,即便对方双眼暂盲,他靠近时仍会忍不住颤抖。陆笕被他伺候喂药时不安生,夺过汤碗时手指偶然轻擦过他的手背,便如蝮蛇缠上皮肤,叶溪楼得强忍着才不会瑟缩。

    他害怕这个杀人时也面带微笑的少年,比害怕狼虫虎豹更甚。

    可越是害怕,他的伪装越是严密,声音柔缓而温暖,“少谷主,别烫着了,还是我来吧。”

    那不过是他对陆箐举止的依葫芦画瓢,拙劣却误打误撞,陆笕对他真的渐生信赖。

    从那以后,他违背内心,投入进一个忠仆与知己融合的角色。

    陆笕偶尔兴致低落,刁难他要他去采“姐姐最喜欢的”仙蕊菇,他就真的彻夜不眠,第二日将那股香气带回谷中。

    陆笕时常任性,非要污蔑展春台送来的丹丸都有股手汗的怪味,要吃他做的,他便忍着对一些原料的过敏,亲手起火炼丹。

    陆笕眼不能视物,却分外关心谷中万花的生发凋茂,让他搀扶着去“视察”,还需他巨细无遗报出每朵花的状态、每丛叶苗的色泽。

    陆笕肌骨伤处未痊愈,阴雨天会感到针刺般疼痛,夜里也会不适,便有他拿着被火烘烤过的卵石,裹着厚纱,缓而轻柔的为其抻舒。

    如是种种,绝非随便一个忠心仆从就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