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是八人寝,林亭云在上铺住。

    本来是想选下铺的。大二的时候搬寝室,全班都要由六人寝搬到八人寝去,不可避免的,要面对寝室的拆分和重组。林亭云的原寝没有能够被保留,从413到207,他是一个人进去的。他现在的下铺陈睿,和他一样,是被拆出来的,其余的六个人,原先就是一起的。

    原本是想选下铺,下铺要方便得多,而且比起上铺,要宽大概十厘米,也高一些。

    那时和这些新室友完全不熟,陈睿和他又都想住下铺,陈睿说,那么石头剪刀布吧,他想了想,觉得算了,上铺还安静些呢。他不喜欢争抢,也不喜欢把命运交给未知的变数。与其如此,是好是坏,不如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个寝室大部分的人都没有挂帘子,但是他挂的。隐私很重要不是吗?尽管是男生。本来已经是拥挤的八人寝了,为什么不能有一点儿自己独处的空间呢,尽管它是如此狭小。

    很安静地回到自己的上铺去了,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他把平时敞开半扇的帘子拉上了,盘着腿对着台子坐着。他需要安静。没有慌张也没有觉得很混乱,可是他一片茫然,一个事实摆在那里,他好像很真切地听见了也看见了,却偏偏感受不到它,这是为什么?

    他想让自己变的悲伤,因为他觉得应该那样。外公啊,再不亲,也是你的外公啊!可他找不回那种感觉了,在他忍住眼泪过后的几秒钟时间里,那种感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你在表演吗?表演给谁看呢?真是虚伪啊,你这个冷漠无情的戏子。

    一个嘘声不合时宜地从心底钻了出来,像是恶魔在耳边低语。

    他没有反驳。此时他的心里确实空空的,不是某种悲痛后的空空荡荡,而是像风可以自由穿行的洞口那样的,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他努力地找,可是,没能找到。

    他仍然活在他那个理性的充满黑色线条的建筑里,世界是非黑即白的,生活是非黑即白的,音乐是非黑即白的。要么上去,要么下去,没有第三种可能。

    都是应该怎么做,应该怎么做,可是,一架飞机就算图纸设计得再完美,没有燃料的帮助,一样是飞不起来的。

    现在,他就在这种困境里。

    沉静地坐了几分钟,他想起来,应该还没有人去通知自己的表妹。

    表妹是母亲弟弟的女儿,母亲的弟弟,也就是他的舅舅,是个极其不靠谱的人。母亲的家人们,住在浙江的另一个市,母亲算是外嫁出来的。母亲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姐姐的儿子比林亭云大不少,弟弟的女儿,也就是他的表妹,却和他年龄相仿。

    因为舅舅在工作、婚姻各方面都很不靠谱,小时候,母亲给了表妹很多关心,在他初三以前,寒暑假,母亲经常会接上外婆和表妹来家里住一段日子。他和表妹也一直玩得很好,上了高中以后,才渐渐地少了联系,但也不是全无来往。

    他一直认为表妹是一个很缺少关爱的孩子。他印象深的是,小学的时候,过年,随父母到外公外婆家去拜年,舅舅带着表妹,和外公外婆一起住在一个农村的老屋里。那里有田,有鸡,有狗,还有羊,臭烘烘的,他很不喜欢。

    从家里到外公外婆家,开车要四个小时左右。母亲会提前一两天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礼品,红包,还有给表妹的衣服。他不记得母亲有没有给表妹买新衣服,只记得母亲总源源不断得把他的衣服,有点小了的和还没有小的衣服打包给表妹带过去,小时候对衣服什么的并不会特别上心的,但是有一年,一双他特别喜欢的靴子,有一天他想穿,忽然就找不着了,他去问母亲,母亲淡淡地回答说:“哦,给你表妹拿去了。”

    他第一次清楚离婚大概是个什么概念,是因为他的表妹。在小学的时候,因为怕他不高兴,打包他的衣物之前,母亲有时会向他解释:“你表妹没有妈妈照顾,没有妈妈给她买衣服的。”然后会闲碎地讲几句舅舅和那个女人的事情,都不是什么太好的话,对一个抛弃自己女儿的妈妈,母亲是看她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