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远郊,北燕坡。

    晦暗的夜色里突然出现近光灯柔和的光芒,随后白雪皑皑的草地上便停了一辆灰色的汽车。驾驶位上的男人搭在车把上的五指骨节分明,稍一使力车门便被打开了。一丝不苟的皮鞋和裁剪得当的西装裤甫一接触到郊外的风雪,傅斯明便知道自己穿得太单薄了。

    他一从公司出来就直奔郊外,没有回家去拿厚外套的时间。虽说都是一样在吹风下雪,但市中心和远郊的温度差太多了。

    从公司到这里大约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他之所以这么着急,是为了赶上一场圣诞节的灯光秀。他作为这场灯光秀的总设计师,别出心裁地抛弃了原有的麋鹿、圣诞老人、礼物等圣诞元素,选择了更多与自然界相关的元素,搭配光辉灿烂的烟花,取意于“耶稣诞生,赐福众生”,并将整个企划命名为《美丽灿烂新世界》。

    据他观测,北燕坡是整个燕城最适合观赏灯光秀的地点,视野开阔,远近适宜,再加上北燕河波光粼粼的照映,氛围感十足。不过这边少有人来,大多数观众更倾向于选择政府打造的另一个旅游景点——良夜公园。那里位于二环到三环之间,对大多数人来说距离都不算太远,而且专门打造了灯光主题,还有大片大片精心护理的温带草坪,热热闹闹,适合观赏,更适合拍照。

    傅斯明不爱去凑那个热闹,他的每一场灯光秀都是在北燕坡看的。在这种时候,他总会褪去那些工作时间戴上的精致假面,带一张可折叠的椅子,在寂寥无人的山坡上一坐就是一整晚。

    这一次,他照例来到北燕坡,带着他的折叠椅,撑着一把深黑色的大伞走在原野上,然而那把伞却根本不足以抵御呼啸的风雪。他西装外套外面还加了一件毛呢大衣,但这无济于事。好在他身体素质向来很好,否则第二天多半感冒。

    总是在这种时候,他会觉得这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他朝那个略高于周围的小山坡走去,顺便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手机屏幕上亮眼的“11:45”让他稍微放了心,还没熄屏,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傅哥!你哪儿去了?灯光秀马上就开始了!!”

    傅斯明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拿远了些:“前期准备工作都做好了,接下来你们听陈总监的就行,我家里有点事,就先走了。”

    “万一出什么差池怎么办?!”

    “前面的每一关都是从我手里过的,不可能出差池,放宽心。”他说话很沉稳,声音低缓好听,不紧不慢,总是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就算真的出了差池,陈总监也能力挽狂澜。他的业务能力非常出色,只是平时不怎么展露出来而已。”

    “可是……”

    “我这边信号不太好,就先挂了,有什么事明天上班再说。”

    他说这边信号不好是真的不太好,当然,也有不想再继续通话下去的意思。

    这位新来的职员让他有些头疼。

    但等他走上北燕坡,那点头疼又瞬间烟消云散了。他打开那把折叠椅,像以前每一次一样,找到那个熟悉的位置坐了下来。在灯光秀开始之前,从这里远眺根本看不见什么,唯有仅存的几盏昏暗的路灯周围还有一点寂寞的飞雪,连那条安静的北燕河都是朦朦胧胧看不清的。

    他将手机关了机放进大衣外套的口袋,靠着椅背,闭上眼放空大脑,静静地等待着几分钟以后的圣诞节主题灯光秀。

    时间在这几分钟内变得很慢很慢,慢到几乎像是不会再往前走一样。他好像从纷繁杂乱的世俗里挣扎了出来,在无人之境独享属于自己的生命。像他们这样的灯光设计师,类似于此的时候往往是很多的,最开始他也觉得孤独得难以忍受,但日子久了,才发现这样孤独的时刻才是生命中弥足珍贵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