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至清则无鱼

    东南风信,柳吐新芽,这漫漫寒冬终于传些归去意思,冰凉春雨中玉兰冷艳含苞。

    文鹤房里六尺的刀牙案横在当中,陈氏持笔最后皴一笔山石。

    文鹤在旁观瞧,抚掌叫绝。“夫人神乎其技,绛树两歌、黄华二牍,一笔而出二家神韵,如此惊才绝艳,吾遍游江左而未得也。”说着弯腰仔细瞧在陈氏脸上,惊道:“莫不是神仙托生的罢!”

    陈氏“噗嗤”一笑,推丈夫一把。“胡说什么!教人听见了笑话,一把子年纪这点见识。”说着撂下笔指甲在文鹤额上一戳,腕上镯子叮当一响。

    文鹤从头至尾将陈氏临下的《烟江叠嶂》细瞧一遍,啧啧赞叹。陈氏不应,心中却暗暗受用,心情大好。她自也将所临那幅同原稿再看一遍,叹道:“徵仲落笔谨慎,我从前也临过他几幅,还好些;沈石田毕竟晚年之笔,粗犷老到,我到底还伤于精巧些。”

    文鹤大不以为然,“胡说,要我说夫人这幅还好些呢。几笔山石已是须眉气概,到溪泉处又多几分氤氲,刚柔相并、收放自如,正同夫人一般,将鹤一颗心只是欲罢不能……”

    文鹤边说,手悄没声息地往背后捞了陈氏腰肢,愈说愈贴近了妻子脸孔。陈氏脸上绯红,一边躲避,啐他道:“再没个正经,青天白日的……”

    窗外细雨斜斜,屋内两人画案前正是得趣,一个小丫头忽跑来立在门外高声道:“奶奶,六奶奶来瞧奶奶呢!”

    文鹤手还在陈氏腰上,陈氏边推他,皱眉道:“她来作甚么?”

    文鹤还不肯松手,手里捞着妻子头上拆下的金掩鬓笑道:“管她来做什么。”便扬声道:“说你奶奶睡觉呢。”

    陈氏一把夺下簪子推他道:“胡说!不早不晚睡什么觉!”说着便命丫头请人前厅奉茶,自己往镜前再簪了掩鬓,理一把头发出去了。

    文鹤屋里抓一把榛子瞧着门外笑。

    顾氏身后跟着钟氏,手里还拉着寒琅,默默迈进三房前厅。人到门口寒琅顿住脚不肯进前,顾氏硬扯一把儿子将人拉进来。

    陈氏出得前厅含笑向顾氏福一福,“妹妹一向无事,肯到我这儿坐一坐?”说完抬眼去瞧,顾氏板着一张俏脸,身后寒儿肿着一双凤目深深垂首,另一边陪嫁钟氏捧着拜匣。

    一会儿顾氏还了礼,寒儿恭敬作揖,陈氏笑笑,请顾氏落座。

    “妹妹有事同奴说?想是奴礼数不周,一时冲撞了妹妹。”

    顾氏仍微竖着柳眉,“不敢,奴是来向姐姐致歉的。”说着望望身后,“前头这个小畜生不同我说,自个长了天大的胆子,向三爷求画。奴教子无方,无地自容。”

    陈氏笑了,“我当什么事儿。孩子要幅画儿,求到伯伯跟前,再应当不过的。如今画已得了,奴这边私心把玩数日,回头就给妹妹送去。”

    顾氏起身郑重福了,“奴羞愧无地,再不敢如此劳动三爷。这画奴不敢收,顾家更不敢收,求三爷还回去罢,亏多少银两,奴愿补还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