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心道:七八岁的孩子哪来这些个忌讳?却知顾氏同旁人多少有些不同,咽下不提了。

    到十五正日,宋府白日照旧白涔涔凄惨惨,只闻道士、和尚的锣鼓、木鱼,待到入夜,家里东角门却悄悄开了,先是几个还总角的丫鬟小厮提着绛纱灯,再是一队女眷簪金戴银、着绣衣锦地潜出来,周氏长子宋参商在旁陪着慢慢往南跨桥渡水地向玄妙观去了。

    一队女眷除去三、四房两位奶奶、几位小姐、二房小姐萱儿、参商的少奶奶肖氏,还有三房一众妖姬美妾。那群姬妾一个个脸匀得白腻,额上贴着花钿、飞金,唇上胭脂擦得香甜,头上虚拢拢梳着神仙似的鬟儿,身上一色白绫披风、各色比甲,下头是遍地金马面,一路有说有笑,你推我一下,我掐你一把,一会往东看看月亮,一会往西瞧瞧花灯,好不热闹。

    宋参商捏着一把汗教众小厮将女眷紧紧围在里头,几位小姐被嬷嬷抱着一步不许下来走动,生怕有什么差池。饶是这般,一群人已是惹眼,所到处行人纷纷让路、莫敢仰视,待诸人走后立即围聚成团议论猜测。

    四奶奶沈氏边走,抿着嘴儿笑:“真是现了眼了。”

    三奶奶陈氏没好气儿:“可不是,你看那群贼小肉儿,什么张致!我不好说出来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花船上下来的。”

    沈氏拿袖子掩着嘴:“这话姐姐好说我们不好说。可不就是?咱们三爷一向的风雅,眼力是从来不错的,哪一个不是观音似的?”

    陈氏白沈氏一眼,“送给你家四爷要不要?银子都不收你的,白给!”

    沈氏不接话,只抿着嘴儿笑。

    又跨一座桥,陈氏叹气,“你说这算什么,拉我们走月亮,人家自己一乘小轿倒先去了,说什么,‘收拾好房子等着你们’,用着奶奶她收拾?”

    沈氏听完细想一回,一会儿“噗嗤”一声笑出来:“咱们草莽寒门的穷丫头活该抛头露面,人家祖上两位先人太庙里供着,那祖坟头子上咕嘟嘟冒着青烟,比庙里的大香炉子还厉害,咱们哪一样能和人家比!”

    陈氏笑得弯腰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沈氏,“小油嘴儿,一会儿我一字不落告诉她,看你怎么着!”

    沈氏撇嘴,“当面我也是这话,腿都走断了还不许人抱怨两句?”

    两人一面笑,足走了不下七八座桥,已在玄妙观门首。街上各色纱灯、宫灯、走马灯不一而足,将整条观前街照得亮如白昼。街上许多女子相携游赏,有的衣着富丽些,也有的寒素些,有金的簪金、没金的簪花,皆是打扮得用心,这一群猜灯谜,那一群观花灯,言笑晏晏仿若仙宫娇娃。

    宋家一行人穿过玄妙观门首,到了宫巷岔口一径转过去,绕在街口一家五间宽的二层铺面背后,打小门上了楼。宋家产业不少,这家临街楼院是太爷在时买下的。前面五间二层,后头还带两层院子,平日做些买卖。如今已将伙计管事一概放了假,收拾干净备下酒肴供奶奶们走月亮时歇脚。

    参商不好上去,将人送到便留下小厮在门首吃点心、听着楼上动静,自己转入后院一间小东厢里候着。

    一行人咯咯咚咚踅上楼去,周氏早在楼梯口候着,含笑拉了两个妯娌进屋,口里边问:“过了多少座桥?可有十来座?听人说从咱家到这儿,绕着些儿走不下二十座呢。”说着又吩咐小丫头拿了红泥壶来重新煎茶吃。

    陈氏笑道:“姐姐打听得仔细,我们只顾走,竟没细数。”说着回头望沈氏一笑。

    沈氏也抿着嘴,“姐姐没瞧见,也不知是谁,在咱家巷子口搭了好大一座鳌山,五彩斑斓的,竟有半个虎丘塔那么高,整个巷子都给映得红通通的好不气派,姐姐不看可惜了。”

    周氏将信将疑,睁大了眼还问:“整条巷子就咱一家,谁要搭在那儿?那样窄的地方,万一烧起来不是闹着玩的!参儿可差人去问了?”边说,见沈氏憋着笑也不说话,眼直往地上瞟,皱眉笑出一声嗔道:“又哄我呢!”说着在沈氏手上捏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