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鹤也不客气,不等主人开口自先长揖着说了一通幼弟如何命悬一线、非老先生施救不可等语。立真十分尴尬。他倒并非拿乔,只是一向疏懒,平日几乎不大肯出门。荀府尹偶一相请尚要提前数日下帖、临去几日一日一催,到日子着人上门赶着方可成行。

    长洲足三日水路,还得在京口换一次船……“若他肯将病家带得来,瞧瞧倒也无妨……”立真捻着胡须这样想,却羞于出口,胡乱谦逊着推辞了。

    文鹤不知他这个毛病,误认其作势,十分将人夸赞一番,立真愈听愈尬、有口难辩,躲远了侧身背对了文鹤直搓胡须。

    堂角立着两个僮儿,一个正打瞌睡,一个揉着眼睛。文鹤唤那个醒的到跟前高声说:“劳烦你往珍珠桥宋府去给宋大爷爷传个话,就说‘三爷爷要在我们府上缠到老爷答应给人瞧病为止,请大爷爷先回。’”童子应声跑着去了,立真背后听着,愁得直蹙眉头。

    一个僮儿去了,文鹤仍说个没完,堂角另一个僮儿被他吵醒,十二分的不耐烦。他见老爷这副模样,文鹤还说个不停,自己腹中十分饥饿,他再不走何时开饭?于是小跑在文鹤身侧扯扯他襟袖。文鹤瞧见俯身对了童子,童子贴上文鹤附耳道:“我家老爷不爱出门,你劝不动他的。你快走罢,我们好摆饭。”

    文鹤听得吃惊就要笑出,强忍下了问着童子:“那么你家老爷如何才肯出门?”

    童子摇头,“怎样都不肯的。”

    文鹤恰巧袖中还有藩府带出的几个宫制点心、一瓶牡丹花蜜。他打袖里掏出点心,随手拿了一只碟子打开纸包将点心搁在碟儿里,再将装了花蜜的琉璃瓶口揭开递在僮儿鼻下,“闻闻,香么?”

    童子使劲点一点头,文鹤捧了碟儿举在童子面前,再将瓶中花蜜细细浇在点心上,僮儿抿了嘴唇直盯着点心不放,文鹤递给童子又问:“那么如何才能将你老爷请出门?”

    僮儿拾起一颗点心咬上一口,点心入口即化同花蜜香甜融在一处,满口只余牡丹花香,僮儿一口吃得笑眯了眼睛,待咽下了,快活道:“直截拖出去就行了!”

    文鹤几乎憋不住笑。正此时,那一个传信的回来了,高声说:“宋大爷爷说了,‘他也求老爷不要不管他弟弟死活,动动……’”话到这顿住了,侧首想了一回,含糊道:“那个什么之心,他一辈子感激老爷。”

    文鹤俯身笑道:“可是‘恻隐之心’?”

    “对对!就是那个心!”童子大大点头。

    一边唐立真也撑不住笑出来,那僮儿还将袖来的果子一股脑儿抖出来,同他兄弟两人又是果子、又是点心吃得有味。

    文鹤这边将自己同唐府家人一并唤来,几人安顿舟楫,要最好最快的,再多寻几个舟子划桨、往十六楼再要一桌船上小宴;另几人立刻打点唐老爷行装、医书、药剂,即刻动身。

    立真里头听着,回头望一眼文鹤,再瞧一回认真正吃点心的童子,有苦难言。

    不过半日,各样打点清爽,文鹤几乎将唐老爷医书一般打包推上马车,再往扬子江口登了船。本是顺流,船上却吩咐几个舟子轮流划桨不止,一叶轻舟疾如利剑划破春江。

    舱内早布下十六楼传来的名宴,龙肝凤髓、雕盘绮食,两个僮儿看得咽一回口水,立真瞧着自己僮儿叹口气,向文鹤道:“事已至此,学生便往一看也罢。只是才疏学浅,实不敢夸口治得令弟之疾。”

    文鹤大喜,恭敬长揖将立真谢了又谢。

    立真谦逊过,面上有些尴尬,干巴巴立了一刻才道:“我那两个僮儿憨馋,能否宽宥他们先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