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仁半晌无语,叹口气道:“你眼力不错,殿下是仁厚的。想来赐官并非殿下意思,必是圣人主张。圣旨特特提了殿下……一则,或许此中并无殿下参与,那么圣人如此,便是教殿下离我们远些;二则,若确系殿下请旨,那便更好……”

    文鹤欣喜道:“若真如此,便是殿下体会圣心,顺着圣人意思拿咱们作了法子!”

    纯仁点头,“这方是帝王之术,忍得下此方成大器。此二者无论为何,皆是圣人授殿下以人君之道,”话至此纯仁抬头对了弟弟,“大事或可成矣……”

    两人登时无言,胸中堂堂心跳,文鹤微红了脸堂上大踱,纯仁道:“你一定莫要对了殿下显出抱怨。顺风顺水时你好我好瞧不出个亲疏远近,这正是见你情的时候,定要待之如常。”

    “我明白!”文鹤仍不停脚。

    “亦不可太上赶着了。一来殿下聪慧,必知我等是猜出圣人有意,故生巴结……”

    话没说完,文鹤截道:“二来圣人意思殿下远着我们些,太过亲近必得惹得圣心不悦。”说着抬头一笑,“我有分寸,不消大哥嘱咐。”

    纯仁点头,“一切以殿下为重,横竖我等这一朝是无出头日的。主子好,我等爪牙禽兽才能好。”说着冷笑一声。

    文鹤忍不住抱怨:“哥也说得忒难听,咱们做甚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了!”

    纯仁再又冷笑,抬头瞧着文鹤却没说话。文鹤心头猛地一撞,“结党”两个字到喉咙口生咽下去,背后一身冷汗。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纯仁转身踱远了,伸手推开窗牖,“‘褐鹬脚底泥、湖蚌壳中砂。’”窗外仍是连绵的雨,“三爷高论。鸡犬升不升得上天,便在此一举了。”

    去前一日,英王打春陵回来,想想仍是不大愿见宋家弟兄,独自转回王府睡下。深夜寅时,内官忽来传旨,英王天不亮一人入了宫。次日藩府全员候在码头,未时才见英王舆辇。英王笑得温和,吩咐众人发船,没说什么。

    京畿大雨接连四日,海河泛滥,北直隶已结了穗的麦子尽数泡在水里,今年秋收难得丰年之四成。圣人连宿不眠,将锦衣几乎尽数调去天津修补河堤,工部、户部自尚书以降乾清宫坐了一屋子,由圣人亲自盯着办差。圣人深夜召来英王,太医院判搬了衾枕值宿在廊庑下,乾清宫尽是药味。圣人倚在暖阁上,英王跪在下手。

    好半晌,圣人没说话。殿上一片死寂,工部几个郎中幽暗中低声指划犹如鬼魅,远些的宫殿深处黑得几乎不见五指。

    英王先忍不住滴下泪来,吸一回鼻子,收泪抬头道:“父皇不必忧心,赈济的银米儿子即刻着人去办。今年湖广收成当真不错,等他们收割了,儿臣星夜命人运来。”

    圣人仍旧不语,沉着眉眼微笑一笑。

    英王几乎哭出来,死命忍着,跪行在圣人面前,紧拉了圣人双手,“儿臣愿为父皇分忧,求父皇宽心,父皇万万岁!”

    “……当下不下,恶雨无时……”圣人只是微笑,“到底还是朕的过错。朕德不修。”

    殿内立时跪了一地。

    廊外仍是雨,无休止的秋雨。